從那道打開的縫隙中,我看見了外頭的情形。


    三更的天,月光清冷,風號如哭,目光所及之處,幾個守衛正橫七豎八躺在地上,邊上滾落著幾隻酒瓶。


    一個人影費力地拖動他們的身體,似是想碼齊他們。


    「張郎君,別管他們了,還是救我們娘子要緊!」一個小女孩兒的聲音焦急地響起。


    「稍等,稍等,就快好了。」那人滿頭大汗。


    我緩緩放開了燈架子,一股狂喜的淚衝上了眼眶。


    是小枝和張至。


    終於有人來救我了。


    *


    張至似乎到現在都沒有搞清狀況。


    他去洛陽考試歸來,方一下馬車,姐姐就急急告訴他,他的師傅王芽玉並非皇後身邊的婢女,其真實身份乃是皇帝走失的貴妃,不日就將返回長安。


    貴……貴妃?那個畫像被貼得鋪天蓋地的貴妃?


    張至當場就傻了。


    「會不會是弄錯了?」


    他話音未落,姐姐就氣急敗壞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你別說了,絕對錯不了,我警告你,這灘水千萬淌不得,給我老老實實回洺州去,這兒沒你的事!」


    不獨是張至,探微和愷之也同樣受到了巨大的驚嚇,尤其是愷之,乍一聽聞我的身份,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住喃喃道:「王娘子是貴妃娘娘?我的天……怎麽可能?」


    張至也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在他的概念裏,師傅就是師傅,沒有旁的身份,如果有了,那一定是哪裏弄錯了。


    其實這不怪他,實在是我的形象和傳統的嬪妃相去甚遠,我不說,誰能想得到一個愛畫春圖,窮得連房都租不起的女人是國朝最得寵的貴妃呢?


    下午時分,張至夢遊一般地出了府,恰好在門前撞到一個丫鬟,那丫鬟正是小枝。


    小枝是第一個發現我失蹤的人。


    我兩夜未歸,她萬分忐忑,先是去了張芊府上探問,張芊搪塞她說我要住在府上幾日,小枝不信,又去報了官,張芊見她執拗,怕她捅出簍子來,隻得以實相告,還暗裏警告她不許聲張。


    不許聲張?小枝才不信這個邪。


    她被賣掉的前一年,幾乎日日過著遭人軟禁的日子,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生怕我也落入同樣的境地,端得是心急如焚,正在外麵想著辦法的時候,猛地看見了張至。


    「我說服了張郎君。」小枝利落地把我抱起來,放到張至的後背上:「我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若眼睜睜看著恩師身陷囹圄而不搭救,便不可自謂君子。」


    張至深以為然地點頭。


    我被我的乖徒背在背上,雖然十分感動,但心裏還是忍不住感慨:張芊也是倒黴,機關算盡,沒想到還是敗在了坑姐姐的豬弟弟手裏……


    「不對啊?那你怎麽處理這些侍衛的呢?」我問道。


    小枝邊拿石頭墊在土牆下,邊回答道:「是我,我偷偷往酒裏加了些料,他們一時半會不會醒。」


    「小枝真厲害!」


    我感動得眼淚汪汪,我遇男人的運氣奇爛,遇到的丫鬟小廝卻都又聰明又能幹,可見老天是公平的,給你關上一扇門,就一定會另開幾扇窗。


    虧我當時還嫌棄她寡言,如今才知道,買小枝花的三兩銀子,絕對是我這輩子花的最值的一筆錢啊!


    *


    張至和小枝趁著夜色,把我送上一架小驢車,緊鑼密鼓趕向了南方。


    「往南方走有個渡口,每日清晨發船,張娘子怕走漏風聲,招來不軌之人,所以未曾將你的下落透露出去。」小枝穩穩地扶著車壁:「我們上了船,再接著往南邊走,到時候再尋地方住下。」


    我嗯了一聲,看了眼張至的背影,猶豫道:「你姐姐那兒……她會不會受到責罰?」


    張至撓撓頭:「我也不知道……但她一貫聰明,總能找到法子應對的。」


    幸好張芊沒聽到,要不然還不氣背過去。


    我沉默下來。


    確如張至所言,張芊想要應付過去,並不艱難。


    誠然,沒看住我是大罪過,可李斯焱正在氣頭上,不會有心情去尋她一個無名小卒的晦氣,她如果夠聰明,把黑鍋往什麽山匪馬賊身上一推了事,說不定連罰都不用領。


    我教張至:「回去之後先跟你姐認錯,然後你讓她告訴皇帝,是一夥黑衣帶甲的人劫走了我,看起來行伍出身,衣背上繡著字……如此,皇帝就不會懷疑到你們頭上。」


    張至好心救我,我可不能連累他。


    張至頷首:「好,我便這麽與阿姐說。」


    他望向前方:「快到渡口了,我不能再護送你們向前了,師傅,你中了什麽藥?現在可能行走?」


    小枝道:「是大夫麻醉病人用的麻藥,不傷身子,隻需緩緩就好了。」


    張芊怕把我藥死,沒下重劑量,小枝餵我灌下了兩口解酒藥,我的四肢便漸漸有了力氣。


    我對張至道:「行走無礙,隻恐夜長夢多,須快些上船。」


    他把車停在不遠的街上,頂著熹微的晨光,小枝扶著我,一步一步向古渡走去。


    燕趙之地景色蒼涼,所見處山奔海立,隻有這樣的土地,才會有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的佳句,我回望張至,他對我靦腆地笑了下,做了個深深的揖。


    所有人都把我當不懂事的貴妃,隻有他和小枝還把我當成一個有喜怒愛憎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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