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白璧看起來卻依舊平靜沉著,深湖一樣的妙目抬起道:「有件事要與你商量,不知你意下如何。」


    說罷,她從腰帶中拿出一張事前寫好的紙條,鄭重地鋪展在我麵前。


    上書四個大字:金蟬脫殼。


    我眼珠子差點瞪脫了框。


    ——這是今天繼萍生後,我遭遇的第二個巨大驚嚇。


    誰金蟬脫殼?紫宸殿還能有誰?隻能是我了。


    她這是……想把我弄出宮去?把我從皇帝布下的天羅地網中運將出去?


    我用了足足半盞茶功夫才消化了這個事實,溫白璧,一國的皇後,皇帝的正頭娘子,我有緣無份的嫂子,她,想讓我離開皇帝?


    我一陣頭暈目眩,深覺今天起床的姿勢不對,要不然發生的事情怎麽都那麽離譜。


    她緩緩道:「魏淑妃三番五次想設宴請你一敘,可陛下一直回絕,眼下魏妃求到了我頭上,我便將此事告知於你,你若是想去,不如勸一勸陛下,得了他的應允便可出紫宸殿了。」


    「哦……哦。」我機械地點點頭。


    她口中講著不相幹的事,一邊又抽出一張字條遞給我。


    我誠惶誠恐地接了過來,打開一看,發現上麵密密麻麻全是綠豆大小的楷字,足足寫了兩頁,是一個極端翔實的逃跑計劃,從前期準備,到中期實施,再到後期收尾,每一步都嚴謹得驚人。


    簡單來說,就是讓我想辦法問李斯焱要一間新的宮苑搬過去,以擺脫紫宸殿周密的守衛,再由溫白璧來安排我走後的身份路引,最後在李斯焱去圍獵或是祭天的時候,佯作一場大火,讓他以為我死於後宮傾軋。


    溫白璧甚至還標註了選擇原因:她覺得這個死法死得麵目全非,不會被認出來,且會讓李斯焱覺得對我有虧欠,從而厚待我的家人。


    雖然不合時宜,但我心裏還是感慨了一句:不愧是當皇後的女人,當真智勇雙全敢想敢幹……


    她又問我道:「你意下如何呢?」


    我攥著那兩頁紙,目光無聚焦地落在前方。


    心動嗎?當然是心動的,畢竟我那麽厭惡李斯焱,恨他恨進骨子裏去,可我同時又很害怕,李斯焱再瘋再狗,我們卻已經相處了兩年多,我覺得我是了解他的。


    而溫白璧呢?我隻知道她漂亮,她是長安頂級貴女,她是國朝的皇後,可除了這些頭銜外,她本人的性情能耐我一概不知,都摸不清對方的底細,自然也無從判斷她是否真心想幫助我。


    萬一她為了圖省事,直接把我燒死在那場大火裏,在偽裝成我自殺,我就隻能吃下一口大虧了呀。


    見我踟躕,溫白璧柔聲道:「不用有所顧慮,我幫你自有我的緣由。」


    我定了定神,抬頭想答上一句,卻發現她正用一種眷戀又傷感的目光看著我,


    我一時怔住了。


    她的神情中藏著一絲深重的悲意,卻很克製,妥帖地放在止水般的麵具之下,唯獨眼中透出淡淡的淚光,我從未見到她這般模樣,宛如撥開煙雲歲月,透過我的麵容,在看另一個再也回不來的人。


    「皇後娘娘?」我不安地換了個姿勢。


    她看夠了,慢慢地垂下眼簾。


    大概自己越覺得自己的行為荒唐,溫白璧扯了扯嘴角,輕聲道:


    「你長得很像沈清。」


    我又一次愣住了。


    沈清是我哥哥的名字。


    我的哥哥,兩年前被李斯焱逼死在宣政殿前,為了史官的氣節,親手放棄了清白磊落,鮮花著錦的人生,化為一抔黃土,永眠於長安城郊的沈氏墳塚。


    我沒想到她會說起哥哥,塵封已久的疤痕又開始痛了起來,不由自主地酸了鼻頭。


    原來世間還有人記得他。


    我頓時對她放下了戒備,苦澀地笑了笑道:「長輩們常常這麽說,但哥哥比我好看得多。」


    溫白璧笑道:「是嗎?」


    她瞟了眼慶福的身影,又把聲音壓得極低,但那麽輕的聲音中卻仍能聽出笑意:「可你哥哥總嫌自己太清秀,欠缺些男子氣概。」


    我驚詫地眨了眨眼。


    哥哥尋常從不向人吐露相貌上的小煩惱,連自家弟妹都隻不過提過一兩回罷了,怎麽溫白璧會知道呢?


    於是遲疑地問了一句:「皇後娘娘從前認得我哥哥?」


    問完才想了起來,她爹差點把我哥從遊街的馬背上抓進溫府做贅婿,作為當事人之一,溫白璧很難不認識我哥哥。


    但……這關係好像不僅是認識啊……


    心中浮現出一個桃紅色的小猜測,我的下巴緩緩掉了下來。


    「你們……你們是不是……」


    「對。」溫白璧利落地承認了。


    我感覺她等這一刻好像已經等了很久。


    「此事說來話長,可若我不告訴你,你也不會信我。」她道:「你應當知道榜下捉婿一事吧,其實不是巧合,原本就是我讓阿爹去捉的,那是我和他的第一麵,也是我過往人生中最明亮的一天。」


    在紫宸殿寂寥的偏殿中,她對著滿空飄蕩的細密灰塵,用隻有我們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講述了一段遙遠而明媚的往事。


    故事始於溫白璧某次任性的離家出走,她拒絕了第二十個父親找來相親的世家子,一個人去茶樓上看新進士遊街。


    溫尚書令找來的時候,溫白璧對著無奈的父親笑了笑,朝樓下抬起纖指,指著棗紅馬上清秀俊逸的探花郎道:非要嫁人的話,就選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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