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青梅子滾落在我的腳邊,我抖著手把它撿起來,蹲下身去的時候,膝蓋都是軟的,險些站不起來,淑淑哭著來攙扶我,我看了她滿臉淚痕的臉,定定地問她道:「孟敘呢?他在哪?」


    「娘子……」淑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娘子你先回去……」


    我又問了一遍:「孟敘呢?」


    堂前一片死寂,我腦袋一陣暈眩,眼前萬物如走馬燈一樣晃過,我扶著淑淑,啞著嗓子一遍又一遍地問:「你說話呀淑淑,孟敘呢?他去哪兒了?是不是又被李斯焱打了?」


    到了最後,字字都泣血,綴著濃濃的哭腔。


    「捉拿他的是禦史台的差吏。」


    嬸子木然道。


    她宛如在一盞茶功夫裏枯瘦了十歲一般,頹然坐倒在高腳胡椅上,渾身力氣都散了。


    「就在剛才,你還在房裏的時候……你表哥在與孟家的二郎君正比著文才……禦史台的差役突然騎馬來了,帶的是皇城的禁衛……他們抓走了孟敘。」嬸子道:「江禦史說他並不知情,但禦史台拿人從不動用皇城禁衛,此事恐怕……」


    是他,我嘴唇蠕動,無聲地念出那三個字:李斯焱。


    「纓子!」「姐!」「沈娘子!」身邊無數道驚呼聲響起,我轉身瘋跑回了我的院中。


    繡鞋踏在寒涼的青磚地上,從足尖一直冷到頭頂,我眼前無端浮現出了先前那內侍悲憫的神情,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纓子!你冷靜些!」上官蘭攆上我,急道:「你別做傻事!」


    我自顧自撞開房門,伸手去夠李斯焱給我的那隻簡陋的盒子:「你還沒看明白嗎?他給我這個盒子,但讓我接親的時候再打開,就是孟敘被抓走後,就是現在,小蘭,他早就安排好了!」


    不小心踩到了方才落在地上的筆,我腳下一滑,險些摔倒,上官蘭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我。


    拉扯間,那隻盒子從指尖掉落,在空中轉了個圈子,啪地一聲墜地,陳年的朽木登時碎裂成片,露出裏麵裝的東西來。


    上官蘭的眼睛驀地瞪大了,驚道:「這是……」


    我緩緩蹲下身,撥開一地碎片,撿起一本書冊來。


    書冊被撕成了兩半,染了星星點點的鮮血,但封麵上的書名卻無比清晰,清麗的虞體楷書落了三字:青梅記。


    最後一絲僥倖破碎,我絕望地低下頭。


    「是你的筆跡?」上官蘭遲疑道:「還是……孟敘的?」


    「是我的。」


    不止是我的筆跡,更是我的心跡。


    我還記得當初提筆寫這本青梅記的時候,內心懷著十二萬分的雀躍,可沒想到,陰差陽錯,這份單薄的手稿,竟成了我們的催命符。


    「這就是李斯焱送給我的新婚禮物。」我蹲在地上,聲音輕似鴻毛:「小蘭,他把孟敘下獄了。」


    上官蘭驚詫道:「可孟敘他一貫謹慎,沒道理平白拿他啊……起碼要有個由頭。」


    「由頭?這就是由頭。」


    我把染血的手稿放在她麵前:「我和孟敘的書法都是由你爺爺親手所授,筆鋒字型相差無幾,他想把這份稿子栽給孟敘。


    「私下供稿,影射天子,這個罪名,足夠進禦史台大獄了。」


    此事超過了上官蘭的理解範圍,她半天沒反應過來,最後居然隻憋出一句「那怎麽辦?去擊鳴冤鼓嗎?」


    我扶著桌子,站起身道:「鳴冤鼓若是有用,世上還哪來那麽多屈打成招?」


    內心湧上一股悲意,其實打從看到這份手稿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了李斯焱的意思,他無聲地告訴我,想保孟敘的命,隻有一條路可走。


    他在乎書中隱晦的影射嗎?或許並不,令他憤怒的可能隻是字句間的娓娓情意罷了,因為求不得,所以才更想要毀掉。


    我一手扯掉頭上的花珠冠,往外頭走去,邊走邊道:「我要去找李斯焱……」


    意料之中地,嬸子和幾個姑婆來攔我,她們的影子在我麵前憧憧搖晃,聲腔中帶著乞求的哭音……我拔出藏在身上的琉璃並蒂花簪,抵在頸側勃勃跳動的血管上。


    「讓我走。」我平靜道:「嬸子,別攔我了,你知道我的性子的。」


    這簪子上還沾著李斯焱昨日流的血,襯得我的脖子更加細白脆弱,那些聒噪的人見了這血,頓時收了聲響,讓出路來。


    我直直地向前走,如神明破開大海。


    門外站滿了惶然無措的接親人馬,


    出了門,我向孟敘的一個表弟伸出手,指著他的棗紅大馬道:「把馬給我。」


    「嫂子……不,沈娘子,這……」


    我搶過他手中韁繩,利落地翻身上馬,順手照著馬臀來了一簪。


    這日,半個勝業坊的人都看見了一個穿著大綠連裳,妝發蓬亂的女人,麵無表情地騎著一匹胸前戴花團的棗紅馬疾馳過市。


    她是去做什麽的?對此有太多的流言了,但有一件事,眾人都心知肚明:沈家的小娘子,是嫁不成孟家的大郎君了。


    想必是得了皇帝的吩咐,一路上城門大開,沒有一個侍衛攔我,我縱馬奔進了禦史台後,便把馬兒扔在一邊,拖著一身累贅的華美嫁衣,獨自往大獄深處跑去。


    大獄裏陰冷潮濕,青苔拖髒了嫁衣的裙擺,讓繡線變作了一種難看的深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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