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讓你心動,誰讓你心痛,誰會讓你偶爾想要擁她在懷中?


    原來如此原來自己與紫欣,自己與妃兒早已相識,恩怨糾纏遺恨綿綿。


    刁小四霍然明白了,為何那日在慈恩寺的佛堂裏,金城公主體悟前世後,對自己的態度產生天翻地覆的變化,最終兩人在佛前玉成好事,山盟海誓珠胎暗結。


    此刻的他就像在一世又一世,一代又一代地回顧過往,跋涉在如真似幻的種種前塵往事中,不斷回溯著曾經的自己,尋找最初的本源。


    這時候刁小四才發現,原來自己的前世竟然如此的多姿多彩精彩紛呈。


    每一世都有不同的悲歡離合愛恨情仇,每一世都體會過諸般酸甜苦辣。


    他曾貴為王公一呼百應仆從如雲,也曾淪為街頭乞丐衣不蔽體食不果腹。


    有一世他是飽讀詩書的鴻學大儒,桃李成蹊萬眾敬仰;有一世,他又是殺人越貨作惡多端的山野巨賊。


    他修過橋也鋪過路,當過偷雞摸狗的小賊,也曾為昂藏男兒征戰沙場,還曾著妖嬈紅妝顛倒眾生……


    當來到歲月的盡頭,夢開始的地方,發現自己不過是個懵懂未化的野人,在山野溪流崇山峻嶺間與狼爭、與虎鬥。


    這個夢是如此的漫長,這條路是如此的遙遠,浩蕩人間包羅萬象,歲月長河滾滾流逝,不曾有一瞬的停留,更從未因誰而改變。


    未了,刁小四緩緩地睜開眼睛,目光定定地注視眼前之人。


    糟老頭一動不動地就坐在他的對麵,也這樣默默地回視著他。


    見他眼中光芒迷離顯然兀自沉浸在往事塵煙中難以自拔,諸般紛擾百感交集,是喜是悲無法自明。


    “咄”糟老頭突然從袍袖裏抽出拂塵,拂拭過刁小四迷茫的臉龐,長聲吟道:“萬劫前生修個人,須知前世種來因。速覺悟,出迷津,莫使輪回受苦辛”


    刁小四霍然一驚,腦海裏諸般雜念異象盡歸前世,仙心無著萬象更新,神清氣爽頓悟開化。


    糟老頭收起拂塵,目光炯炯凝視刁小四,漫聲問道:“可知你是誰?”


    刁小四明悟於心體念於神,回答道:“萬載長河一飛沫,乾坤底裏一閑人


    “可知你從何處生,往何處去?”


    “無中生,無中去。”


    “妙哉妙哉……”糟老頭揚聲大笑,拊掌道:“無中生有,有還歸無。天地萬物乃至大道至理莫不如此。你以前雖也懂得,卻畢竟少了一層感悟體驗。而今經曆三百六十五世輪回終得圓滿,著實可喜可賀。”


    刁小四瞅著糟老頭抱在懷裏的拂塵,豔羨道:“掌櫃的,你手裏的這寶貝妙得很啊,隨便往臉上一掃就心靈福至立地得聖,能不能送給我,就當是見麵禮?”


    糟老頭麵上的笑容一僵,惡狠狠瞪著刁小四道:“沒門”


    刁小四卻不死心,建議道:“要不我負責拉客,你負責接單。不管是誰,用拂塵掃一下銀票十萬,幽金千錠,保管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廣進達三江,立馬翻身做土豪,不比你傻乎乎守著棟破客棧坐吃山空的強嗎?”


    糟老頭臉上的肌肉扭曲,沒想到春風化雨化出的到底還是個妖孽。


    “可知你是誰?”他心有不甘地再用拂塵一掃刁小四的臉龐。


    不料刁小四愛不釋手死死拽牢拂塵,笑道:“老爺子,萬載太長乾坤太大,咱們隻爭朝夕且活且珍惜,何必抱著個破賬本看不透呢?唉,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腰包空對月……”


    毀了,全毀了,一番心血萬年造化,結果孵出這麽一朵奇葩。


    糟老頭徹底崩潰,使勁抽回拂塵咬牙切齒道:“滾出去”


    刁小四哈哈一笑,站起身來滿不在乎道:“早說呢,就等你這句話了。”


    “等等”糟老頭像是想起什麽,出言攔阻道。


    刁小四口中說笑歸心似箭道:“不會吧,你剛說的話,立馬當放屁?”


    糟老頭的臉都發綠了,沒好氣道:“後院還有人等你。”


    “這裏,有人等我?”刁小四吃了驚,糟老頭不會又放什麽妖蛾子吧?


    糟老頭哼了聲,顯然餘怒未消,更多的卻是鬱悶。


    他這個半邊門客棧掌櫃做得可謂失敗,前後統共接待了兩位客人,前一個來了二話不說摁住自己暴打一頓揚長而去,如此陳年舊事苦難經曆自也不必再提。後麵來的這個年輕人看上去英武俊秀談笑風生,不由心下竊喜以為是可造之材,哪曉得爛泥扶不上牆,一堆牛屎。


    “你一見便知。”


    想到這裏,糟老頭忍不住悲從中來,起身往後堂行去。


    刁小四緊趕慢趕追上糟老頭,嬉皮笑臉道:“你別光火嘛,咱們買賣不成仁義在。往後等我有空一定會回來看你……對了,尚未請教您的尊姓大名。”


    糟老頭鼻子裏低哼了聲懶得理他,彩果兒撲騰翅膀飛來飛去,嘰嘰喳喳回答道:“青烏公,青烏公,得吸金液始成仙”


    刁小四恍然大悟,不由笑道:“敢情您就是那位十二次渡劫無一成功,最後靠著天界金液才羽化飛升的青烏大仙?難怪被發配到這兒來看大門,看來天庭倒是個知人善用的地方,可以考慮……”


    “放屁”青烏公忍無可忍,轉身一腳就要踹出,想到後院裏的那位又硬生生刹住,七竅生煙道:“我那是屢戰屢敗百折不撓,終於感動上天立地成仙。你這黃口小兒信口開河,無知、愚蠢,懂不懂?”


    刁小四自覺心情舒暢,笑嘻嘻請教道:“青烏大仙,傳說您是風水宗師,奇門遁甲之祖,能不能幫忙算算我離開客棧以後還會不會再碰到小人?”


    青烏公正在氣頭上,置若罔聞閉口不答。


    刁小四大感掃興,撇撇嘴道:“一個玩笑都開不得,小氣鬼。”


    青烏公嘿然道:“我不答,是因為你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刁小四愕然道:“什麽意思?”


    青烏公踏出後堂,穿行回廊進入中庭,理也不理他。


    刁小四自討沒趣也不著惱,追上前去滿臉笑容道:“老爺子,您是得道大仙,守得住寂寞耐得住清貧,古之聖人亦遠有不如,何必跟我這樣一個後生晚輩鬧別扭過不去?”


    青烏公生硬道:“你即曉百世經綸,又諳天算之道,自可繼往開來卜卦未知,求人不如求己何須又來問我?”


    刁小四心頭一動,手掐法印運轉天算,試著卜卦自己的未來。


    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電光石火之間,他竟生出十萬八千念,亦就是說一下推算出了自己十萬八千種未來


    每一個念頭,每一種選擇,便會衍生出無數中新的可能,如此層層疊加,他的未來便如霧裏看花紛繁未知。


    雖然通過進一步的演算,他可以排除掉絕大多數的選項與可能性,但剩下的至少還有幾百種,哪一種會發生,哪一種不會發生,套用一句爛俗的話那真是天曉得


    這麽一來,算還不如不算。


    “明白了?”青烏公自然猜到發生了什麽事,心氣稍平道:“所謂將來,便是將來未來之事。縱為仙人,亦難以算盡天機。人之一世譬如千百大川縱橫交匯,誰能料定其中變化?隻是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你我能卜卦推算的,便是這浩蕩大勢,至於風起萍末些許小變,若一心孜孜以求反落入下乘。”


    刁小四畢恭畢敬地聽完,卻仍舊賊心不死道:“那我總可以算一算自己老了以後,能有幾個老婆多少兒孫,能不能腰纏萬貫壽與天齊吧?”


    “我命由我不由天”青烏公無言以對,愣了半晌才道:“小子,人算不如如天算,仙人也是人。你與其借問於天,不如自求於心。”


    刁小四不以為然道:“廢話,要是凡事真能由得我,老子怎麽會跑到這兒來?死老頭說過,人這一輩子隻做三件事――欺人、自欺、被人欺。沒想到神仙也是一樣,虛偽,坑蒙拐騙張口就來。”


    “呼――”青烏公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好歹沒有回身給這王八蛋一個大嘴巴。


    當他穿過中庭看到後院的時候,心裏竟湧起一種淚流滿麵的感覺。


    終於可以不用被這小子折磨了,以前總盼望著能有客人來,如今才明白還是當甩手掌櫃空守春花秋月的好啊


    果然,刁小四住了嘴。因為他望見後院的蒼鬆翠柏之下,有一女子席地而


    隻見她容貌豔麗舉世無雙,雍容華貴氣質高雅,鳳冠霞帔七彩雲衣,凜然而不可侵犯,聖潔而不可褻瀆。


    僅僅一眼望見,刁小四所有的雜念亂意統統消弭,隻定定地注視著那華美婦人。


    她靜坐在一株青鬆下,身前方石上擺放著一具棋盤,正悠然自得地打譜弈棋。


    然而不知為何,雖然確信從未見過這華服美婦,刁小四卻依然隱約覺得對方的眼神是那樣的熟悉,絕對曾經在哪裏望到過。


    那美婦忽然抬起頭,微笑道:“你我既然有緣再見,便是宿命中事。”


    刁小四呆若木雞,怔視華服美婦良久,不確信地用手比劃著道:“鳥窩頭,老虎牙,獸皮披身怪模樣……你就是我上了天的那位老於媽?”


    聽到這話,青烏公險些暈過去,扭過頭不想再看刁小四的慘狀。


    誰知,這次他的心卦失靈了。


    那美婦人不僅毫無慍怒之色,反而含笑頷首道:“沒想到,我等來的是你這個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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