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牆下的陣圈華光璀璨,天頂傳來了陣陣皸裂和破碎聲。


    鏡陣要破了,陣眼靈屏冰消雪融般,在慢慢打開。


    裴荊一把抓過冷三秋手裏的神魂,隨即噴出一大口血,身體也跟著委頓下去。


    那神魂劇烈地打著抖,像是飄在風中的一段蘆葦,隨時都要被吹散一般。


    「……文疏。」裴荊的側臉貼在燒焦的地上,手掌虛虛攏著那片神魂。


    自靈根內湧出的靈力滋養著冷文疏的魂魄,裴荊的聲音那樣輕,仿佛親昵地在愛侶的耳語,嘆息道:「我懂的,我都懂……隻是有時候我會想,如果我能更強一些,能真正像一個大師兄,像一位準掌門那樣,你是不是就會試著告訴我,試著讓我和你一起分擔……」


    他扯了扯唇角,臉色慢慢灰敗下去,「可是,可是我做的不好……我沒能找到天碧瓦上霜,它到底在哪裏啊……文疏,文疏,你又在哪裏?」


    少年人總是以為自己成長地太慢,又走著走著離散了過去,分開了方向。


    裴荊恨的不是冷文疏的隱瞞,他隻是恨自己。


    哪怕他們曾親密無間,卻也如隔山海。


    裴荊的聲音漸漸低弱,他輕攏住那神魂的手垂落下去,砸出一些細小的火星,未能映入他合上的眼中。


    蘆葦般飄蕩的神魂在半空一頓,靈力急劇渙散,灑落於火星焦黑間。


    時淵扣押住了冷三秋,將裴荊扶起,並用靈力凝住那片冰涼的魂魄,又對冷文疏道:「他已經快要入魔了,以他的修為入魔,便是自毀生機……」


    在進入鏡陣後,時淵便聞到了城頭那一縷魔氣。


    裴荊離魔化不過一步之遙,他自己亦心知肚明,故而在時淵傳音與他含山心魔訣時,他便存了這個念頭。


    隨之而來的喬檀聽罷臉色大變,安長老麵露凝重。


    「我可以救他,但拔除魔氣,修為盡廢。」


    安長老與其餘幾位峰主對視。


    裴荊是嚴遠寒的弟子,如今嚴遠寒不在此處,他們便是太清所有弟子的師長,自覺不能推託迴避。


    但修為盡廢對修道者來說,有時亦是難以承受的災厄。


    安長老沉聲道:「救人,命沒了就什麽也沒了,他是隨我出來此陣,我自會去和嚴長老交代,宗門也絕不會放棄他。」


    眾人紛紛認同,時淵探過裴荊狀況後,鎖緊了眉頭,片刻後又道:「還有一種辦法……我以純靈魔息給他灌頂,讓他徹底魔化,於仙途尚有餘地。」


    喬檀十分急切,「那快——」


    話到嘴邊,她卻也忽然意識到,魔化和被廢去修為成為凡人的差別。


    如果裴荊因此陣中變數跌落仙途,太清宗自會善待他,她相信宗門弟子甚至會更加敬重這位大師兄,絕不會將他看輕。


    再不濟裴荊自己走不出來的話,他們也可以封住他的記憶,畢竟凡人一生太短,能平安無憂已是艱難。


    但魔化不一樣。


    即便近千年的道魔關係不再如從前緊張,但那也是和魔族之間的契約,魔族內的魔物均是天生魔胎,後天入魔的並不被他們接受。


    事實上修士入魔,那入的並不是魔族的魔,而是走火入魔迷亂心竅的意思。


    此類修士往往最後淪落得嗜血好殺,也就比邪物要強上一些。


    如果時淵不是魔主身負純靈的魔息,裴荊就算是僥倖熬了過來,怕也逃不掉幾年後的迷途亂道。


    這次,安長老猶豫了。


    太清不是容不得魔族魔修,由走火入魔墜成魔物,若是有機緣也未嚐不可收留。


    但唯有一條,他不能是太清的大師兄,是未來的宗主。


    「他現在昏迷,這個決定,誰來做。」時淵取了紅鐲中的靈藥給裴荊服下,抬頭對在場眾人道。


    安長老捏緊了鬍鬚。


    這比生死難定。


    裴荊是一個很努力的孩子,他為了當好太清宗的大師兄付出良多,學了迂迴談判,學了和含山虛與委蛇,更學會了隱忍退讓,顧全大局。


    可當初冷三秋雖對他寄予厚望,卻也說過,這孩子有些貪圖安逸,並沒有甚麽宏圖偉誌。


    殘餘的火焰燒著城頭的旗杆,不斷發出「劈啪」連爆聲。


    就連向來果決利落的喬檀也躊躇了,這不是她自己的命運,她沒辦法替師兄做這個決定。


    而她腰間的水清淺似乎亦慌了神,發出陣陣低鳴。


    喬檀分明記得水清淺說起過,裴荊想要和冷文疏隱退,他明知道那不可能實現,但還是選了個山清水秀的地方,蓋起了屋舍,劃了田地和池塘。


    他真的沒有什麽大誌向,但卻一直是虛步太清稱職的大師兄。


    就在眾人難以抉擇時,冷文疏的魂魄動了。


    喬檀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按照冷文疏的性子,他一定希望裴荊平安渡過餘生,更有可能親自去封住他的記憶。


    時淵看著那片神魂,卻見魂息綿長,捲住了他的一縷魔氣。


    安長老幾度想要開口,末了嘆息一聲,道:「這孩子從來喜歡你,你們還曾結過血契,本該心意相通,你來決定,也許就是他心中所想……」


    然而隻有冷文疏知道,並不是這樣。


    他們沒有心意相通,至少在這一刻之前,他們也未心意相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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