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景正巧被路過的馮長老和懷狸峰主看見了,他們剛準備用水鏡告知宗門和沈長老有關妖族之事,乍見如此一幕,皆是一愣。


    馮長老一時搞不清狀況,下意識皺眉道:「怎麽回事,魔族也太沒體統了!」


    眼下便不適宜大張旗鼓地成婚結道侶,況且這般大喊大叫,莫不是生怕有人不知道那魔主得了位魔後。


    搞得好像誰稀罕他找著了對象一樣。


    「呃,等等。」懷狸峰主反應過來,他左手望潮蜃右手年年貓,眨眨眼道:「這沒體統的好像是咱們宗的人啊……」


    倏然也明白過來的戒律長老:「……」


    南界魔族地界內,沈折雪盯著時淵已然掩蓋不住的要往脖子上泛的紅意,道:「魔後位置我怎麽就不知道呢——嗯?徒弟?」


    而就在魔宮之下,一座水霧蒸騰的石牢內,劫樓亦聽得外麵的動靜,狂亂混沌的紅眸忽有了些許清明。


    他抬起碩大的魔族原身的頭顱,所見一方靈屏封印外,是明明滿月,如燈如燭。


    「時聆燈……」他諷刺一笑,道:「你聽,他也有了一位魔後,隻是不知這迎娶陣仗,可比得上本尊當年?」


    滿月不語,潺潺流水其聲依舊。


    第107章 聆燈


    魔宮之下有千丈囚牢,幽暗深處唯有夜明珠光照亮。


    沈折雪行走其中,兩側明珠映出粼粼水紋,方圓百裏未有半點火。


    充沛的水汽蒸騰出白霧,如瀑流淌,沉在長階。


    有攜著暖意的風將外界水霧盡數隔離開,甚至連衣角袍擺皆是幹爽。


    沈折雪看向與他並肩而行的時淵,青年劍眉星目,鼻挺如峰,唇角微有抿起,以至於側臉輪廓顯得格外緊繃。


    他們每邁出一步,這空蕩的地牢便會響起陣陣回音。


    沈折雪的指腹摩挲了一下時淵的掌心。


    不論時淵在多久前就已接受了自己的父母並非尋常人家爹娘,他的出生更不被期望與祝願,可再去仔細詢問當年,亦不亞於撕開早已風幹的傷口。


    況且沈折雪可不認為魔主劫樓會講出什麽好話。


    「師尊……」


    時淵低喚一聲,忽感臂間一緊,清淩淩春風化雨的氣息便環了上來。


    沈折雪抱了抱他,低聲道:「時淵,以後有我。」


    開導過無數學生的沈老師想要講甚麽大道理,自然是信手拈來,可有時那些話未免過於輕飄了。


    他還記得在廊風城的郊野,時淵對寧朝說的話。


    那時他雖是睜不開眼,但帶血含恨的質問卻一字不落地落在耳中。


    桑岐說邪胎大抵多是本性惡。


    眾口鑠金,人言可畏,無端的惡意和詆毀確實會毀掉一個人,憎恨與嫉妒更將人置於炭鍋,如火烹煮。


    相辜春的無知無覺或許是一種幸運,可不是所有人都會他那般的運氣。


    至少時淵沒有。


    可他依然長成了這樣好的模樣。


    到底什麽才能決定一個人——這是沈折雪從業多年來,也沒有完全想透的一個疑問。


    標準的解答有那樣多的條條框框,卻依然有千種人生,萬種天命。


    是時淵給了他一個新的付諸於現實的答案。


    是我決定了我要成為怎樣的一個人。


    時淵靜靜靠著沈折雪,他微彎下身子,兩人鬢角相貼,有種說不出的親昵。


    他其實未與沈折雪說起過,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他極其畏懼與人有肢體接觸,最嚴重時便是給人看診也要掛道簾子,倒讓人誤以為是哪家閨秀逃家跑出來當大夫。


    邪流氣息會令凡人嘔吐噩夢,嚴重時甚至大病一場,他該學會避開人群,也該學會躲避推搡與棍棒。


    當年那位教他醫術的老道說:「這是心病,傻孩子,世上總有一個會喜歡你的人。」


    相辜春第一次抱他時,時淵渾身僵硬,連呼吸都要窒住。


    他頭暈目眩,忍住了想要推開師尊的衝動,覺得惶恐且緊張。


    然而奇蹟般,在相辜春同樣生澀的懷抱中,他慢慢放任自己掉入了那清溪浮載落花般的氣息裏。


    那是一個溫暖純然的擁抱。


    他從來想要的不多,不論是微生還是時淵,都清楚地知道,他不該奢求太多。


    但從那一回之後,他便期待著師尊的下一個擁抱。


    隨著情絲重疊,後來他更是無法抑製地想要再多一些東西。他想與之並肩而行,不讓師尊獨自一人,想要去將他用力收在懷裏,做許多堪稱大逆不道的事。


    這些綺麗心願偶然在夜裏跳出,於庭中所見三盞酒明亮的燭火裏燃燒。


    當莫回頭明媚的冬陽灑落樹梢,沉眠了一冬的種子有了生息,悄悄在潮濕的泥裏抽了芽。


    如今他再度得到了這個擁抱,心湖波瀾,心弦撥動。


    時淵抬起手輕撫著沈折雪的雪白的長髮,手腕稍轉,沈折雪順勢仰起頭,卻見時淵的麵孔在眼前放大,唇上落了片溫熱的柔軟。


    沈折雪腦中轟然一聲巨響,瞬息間什麽想法念頭皆消散了個幹淨。


    一瞬間他仿佛回到了千年以前,他請薄紫衣編織的那個夢中。


    千裏冰封的湖心亭,那個驚心動魄,震懾靈魂的吻。


    他眼睫頻密顫動,齒關一鬆。


    撫在時淵背上的手指也驟然收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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