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後來,微生額上生出魔族的雙角,脊骨隆起了個大鼓包,像是有什麽東西要破體而出,更多的症狀緊隨其後,他聞不得血腥味,不然便神誌昏沉,不知自己所在何方。


    他日日披著黑布,高瘦的少年佝僂成了八旬老漢,即便如此村裏人還當他是生了怪病,要給他請醫修。


    隻是醫修沒有請來,他便因一雙紅瞳將劉阿婆家的雀姑娘嚇得當場昏厥,在鬼門關前跑了一趟。


    微生離開了村莊。


    他逐漸嚐試控製住額上雙角的出現,背後的鼓包裏破出一雙猙獰的骨翅,他不知道自己在變成什麽怪物,這些東西會因為一絲血腥味便失控地要冒出。


    他的眼睛再也變不成從前的顏色,那血一般濃稠的雙瞳妖異非常。


    令人避之不及的氣味反倒幫了他,人們不喜接近於他,隻道鎮子裏來了個古怪的醫修。


    而隨著各地邪流爆發,他那氣息時濃時淡,微生輾轉多處,最終竟又從南方走回了北方。


    兜兜轉轉,他回到了當年從籠子裏逃跑的地方。


    此刻四方天地卻是他的樊籠。


    有時他會想起那個叫薛聲的修士,三張靈符就揣在前襟口袋,放在靠近心髒的衣袋裏。


    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去用它們,在漏雨的破廟,或蠅蟲亂飛的草棚,亦或是野貓流竄的暗巷,他隻是會偷偷將靈符拿出來瞧一瞧。


    微生不認得上麵的字,但光是看看便覺得好像能變得高興些。


    這不是他第一次這樣東躲西藏,但這一次情況極為糟糕。


    他還是被人撞見了那對猙獰的骨翼。


    對方是個有見識的商賈,大叫著:「魔!魔物啊!」


    便屁滾尿流地跑掉。


    ……原來這是魔。


    微生摸著額頭的尖角,無奈地苦笑,但他又隱約察覺到,也許普通的魔物並不會那樣令人厭惡。


    直到他把一隻小魔崽子也嚇得哭著逃走,他便知道他這直覺並無錯處。


    也許有一天他真的會變成瘋瘋癲癲,成那人不人,魔不魔,邪不邪的東西。


    含山的修士在巷子裏堵住他的時候,他手裏還有一捆藥。


    那是位丈夫患失魂症而有病亂投醫,求找到他這裏來的婦人,大抵認為他會什麽起死回生的邪術,豁出去也想試一試。


    被逼到極致,即便是妖法邪方,她也願意相信。


    可是微生其實並不會那些,但他這藥確實對失魂症有用,一如當年給邪物們的那些藥丸。


    藥沒有送到,所以被修士發現時,他扭頭就跑了。


    他展開翅膀撲棱著飛了一段距離,倒是讓那些修士驚呼布陣,禦劍在天將他打落。


    躺地上時微生其實挺覺得神奇,自己居然能飛那麽一段路,還有好幾丈了,他覺得很有意思。


    含山的修士確實挺好說話,他們把他當成了感染邪流的魔物,看他還存有神誌便阻止了太清宗將他就地斬殺。


    那名被稱為「殊音」的真人問他可有遺願,是秉持著對留有靈智生靈教而後誅的仁慈。


    他說他想去送藥,殊音真人答應了,跟在他身後看他將藥送了出去,還收了些銀子,在街上買了好幾串糖葫蘆,被路邊的小娃娃盯了便隨手送給他們。


    聞殊音也是頭一次見到這般清醒的邪物,他詢問了虛步太清嚴長老的意見,正在修習無情道的嚴遠寒沒有猶豫,道了一個「殺」字。


    殊音真人便也瞭然,此人是魔,魔族發狂的威力遠勝修士,何況這個少年身上的氣息太過古怪。


    他們不敢賭,即便是相飲離也立下過對待邪物不可錯放的訓文。


    他們將那魔化的少年帶到了郊外一處僻靜的荒野。


    嬋娟高懸,月華如水。


    到了這個時刻,微生才後知後覺出一絲害怕來。


    他下意識攥緊前襟,卻想起那三張靈符已經被他偷偷壓在了那婦人門前的磚石下,再也不會有人發現一個含山的修士曾和邪物有過牽連。


    微生相信那修士是真心想要收下自己為徒,他教自己修煉讀書時那認真的神色就如這清透的明月。


    是微生自己把那聽成了個無傷大雅的玩笑話。


    他知道自己體質的異樣,那麽即便對方真心也有會太多的身不由己。


    當含山的修士已經夠苦了。


    人對生存有著天生的渴望,微生看著自己顫抖的雙手生出了尖利的指甲,魔息和邪息向外湧散。


    聞殊音祭出了法器將他死死捆住,靈力入體令微生吃痛地跪倒。


    他其實想問一問老天爺,為什麽就隻有我活不下去。


    然天地無聲,如此亂世活不下去的大有人在,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


    他也聽得見血脈深處那誘惑他徹底入魔的聲音。


    他明明從未感染過邪流,這種毛病是胎裏帶出,邪流生胎,卻為天道所不容。


    「怎麽就你的命這樣苦?」


    「入魔化邪不好嗎,沉淪殺欲不好嗎?至少快活,至少不痛苦。」


    「你看看你,人不人鬼不鬼,既然世間不容你,你又為何要容這世間!」


    「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啊……」


    他頭痛欲裂,恨不得拍碎自己的天靈。


    可是每每此時,他又會想起從前遇見過的人。


    是村中憨厚老實的村民,是那給他留糖吃的丫頭,是路邊問他是否有不適的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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