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見過大宗門裏的師尊是怎麽教的徒弟,隻能把現代教書的那套體係因地改造。


    不過輪到劍術實踐演示的時候,這課就上的不怎麽順利了。


    他給徒弟演示了仙術入門的縱劍浮空,盡全力也隻讓劍飛出地麵五尺,剛剛過一米六多的寧朝姑娘的頭頂。


    旁觀的魔看了都替他尷尬。


    於是他們猜測沈折雪是個吃老本的醫修,不過除了劍法示範不行,沈師尊的理論確實講的不錯。


    深入淺出,條理分明,即使是小魔幼崽都樂意來聽。


    時淵不便下床,沈折雪也不講究,索性卷了書冊,搬把椅子在他床邊講。


    教了幾天後,沈折雪驚喜地發現,他這徒弟腦子實在好使,說是他職業生涯中遇到的最聰明的學生都不為過。


    道術符文一點就通,思維邏輯極其清晰,提問皆能對答如流,甚至還能舉一反三,提綱挈領切中關鍵。


    而且這孩子不僅認真細緻,脾性也好,上課中橘貓來鬧,也就笑著去順毛,從沒一句埋怨。


    乖是乖,隻是淡泊的有些過了。


    沈折雪擔憂著他的心理健康問題。


    歲管家在和沈折雪慢騰騰話家常時說:「夫人在小主子八歲那年就不知所蹤,那麽些年,也不知他經歷過哪些事,遇見過哪些人。」


    小時淵體弱,早年常有垂危之時,重病的那段日子裏,他幾乎每日都在臥床待死。


    多數時候他都在昏迷,期間好不容易睜開眼,就讓人在床頭點燈,隨後便對著那燈發愣,看著看著目光渙散了去,嘴裏喃喃一句「師尊」。


    沈折雪不排除時淵以前認過一位師尊的可能。


    但時淵再沒有提過從前那位師尊,且能新認下自己,從前那一位老師恐怕不能算是太好。


    歲管家當時怕沈折雪不肯留下,還與他再講起當年雲滄城發生過一次邪流洪災。


    「那時候啊,城外的邪流河倒灌入城,雲滄世家抵禦不及,莫回頭及周遭幾道口都遭了劫,是小主子在莫回頭外發動蟄埋的靈陣,邪流消散後小主子昏死過去,城中醫修看了,都讓我們去定口棺材。」


    沈折雪懂一些法陣,這些靈陣運行起來大同小異,哪怕是含山太清帝子降兮的封邪大陣,無外乎幾種原理。


    用骨血、用修為、用靈氣、用性命做價。


    沈折雪聽了後更是憂心。


    時淵並不是那麽想活,甚至他是想求速死。


    這是心病。


    沈折雪看得出,即使日後時淵身體有了轉機,精神氣也未必回得來。


    *


    「師尊?」時淵見師尊講到一半停住,低聲喚道。


    沈折雪驀地回神,咳嗽一聲,「咳,剛講到哪裏了?」


    時淵答:「無情道。」


    「嗯,這個我見過。」沈折雪翻過手上這本晦澀的無情道心法,說道:「太清宗宗主修這個,太清嚴長老以前修過,後來廢道重練了。」


    指指床榻上的書冊,「你手邊那本就是嚴遠寒寫的廢道後的修法,這個咱們知道個大概就好,無情道這東西,世人叫它捷徑,我看非常人能練。」


    旁聽的橘貓說話了,嗓音卻不再是軟乎的童音,脆生生像是簷下的鈴鐺。


    這貓名叫年年,母親是人,父親是魔,本體有十六歲,但因血脈緣故總是縮水,來來回回長了好幾次。


    年年貓插話:「喵……喵聽說,帝子降兮的星君也練的這個,修真界好多人練啊。」


    「帝子降兮的頤月星君?」沈折雪搖頭,「他應該是沒有練,帝子降兮那邊的人天生堪斷天命,沒必要修無情道,他們的那位鏡君還和人結了道侶。」


    沈折雪搓了把貓頭,接著講:「無情道的修法當今已經跑偏,我雖不喜嚴長老,但他的書寫得好,修不了就不要修,成天想拿旁人證道,實在太禍害人了。冷宗主當年殺妻證道,境界大成,算不得什麽值得誇耀的事。」


    拿筆勾掉今日的課程,「好了,今天就到這裏,明天我們講講樂修的道。」


    沈折雪起身,推開窗去看外麵的天氣。


    天高雲遠,他回身時說道:「代間愛欲所以陷溺眾生,善士雖處代間,不為愛欲所染,如涉冬川*。何種愛欲?無情道心法中寫人世種種,一桿子全都打死,他們修他們的無情上善,初衷為何?為護人間修道,於人間殺人,說得好聽罷了,又想飛升去哪裏。」


    窗外冬陽正好,他把時淵抱上輪椅,給他的雙膝蓋好絨毯,「走吧,去曬曬太陽,我們回頭再講講劍法。」


    橘貓不喜歡劍法,嗷嗚一聲翻了肚皮睡過去。


    時淵聽他如此解釋無情道,手上一緊,不由自主牽住了沈折雪的袖子,卻隻叫了一聲:「師尊。」


    「怎麽了?」沈折雪推著輪椅,側頭問。


    時淵抬眸望向他,「我娘當年修無情道,她走前對我說,『一念斷緣,一念成聖』,勸我迷途知返。」


    「……迷途知返?」


    這是這些日子以來,沈折雪第一次聽到時淵主動說起當年事。


    他心裏砰砰地跳。


    當一個孩子願意談起那些隱秘的心事,其中蘊含的情分信賴,宛如自願展示裂痕的琉璃茶盞,一個眼神,一個不屑都可能將他打碎。


    沈折雪將輪椅推到室外,用手暫遮了時淵的眼睛。一來怕他眼睛刺痛,二來自己習慣在光照下做清邪流的事情,也不想把這件事做得太鄭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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