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印象裏的蘇簡成還停留在原主的記憶中,那雙漂亮的墨色眸子就像刻在這具身軀裏,一提起這個名字就會連帶著那股悸動的感覺一起浮上心頭。


    這種悸動是死去已久的,四海中漂浮不下,也遊不上岸的悸動。


    曾經被原主捧在心尖上的人淪落為醜陋半妖,這幅不敢承認又渴求救贖的模樣,讓他感受到原主心裏泛起的綿綿痛意。


    「你這個草包,你不是要魚死網破?不是不想活?趕緊給我滾出這幅身體,人不人妖不妖的怪物要什麽羞恥心?」


    「你早就該把這幅軀體讓給我們,難道還在等人來救你?」


    譏刺之聲是從蘇簡成另一半滿是藤蔓的身體中傳出的,這次不止一個聲音,尖細和粗曠聲都有,更像數隻妖聚集在一起發聲。


    它們很吵。


    白傾不耐道:「等人救有錯嗎。」


    蘇簡成猛然抬起頭,赤紅的瞳孔中流露出幾分震驚和希冀。


    白傾慢慢起身,他撐起一口氣,忍住身上從頭到腳不停傳達給他的尖銳刺痛,行行止止走到蘇簡成麵前。


    伸手抱住了他。


    第五十九章 萌芽


    符篆捏在掌心。


    蘇簡成的情緒已經在暴走的邊緣,被他抱住後隻短暫的停住了動作,接著發出一陣振聾發聵的嘶吼。


    無數個聲音從他的身體裏發出。


    叫囂著要吃了白傾的,要吞噬掉蘇簡成的,按耐不住的興奮狂喜連帶著藤蔓都在空中迅速揮舞。


    耳旁呼嘯而過的厲風和502的聲音同時響起,那種背後如芒在刺的灼燒感再次出現,原主的身體對於危險的警覺性他一向都無比欽佩,可這次他沒有躲。


    【宿主...】


    係統的聲音帶了一絲無奈和難過。


    以蘇簡成的修為根本無法壓製這些妖,他無法理解這個人是如何隻見了他一眼就做到這種地步,他對原主的執念又有多深。


    可促使白傾做出這個決定的,不再隻有賭一把。


    他知道,如果他走了,蘇簡成會死,死在沒有人知道的地方,以一個妖的形態存在於他自己都不能接受的後半生。


    白傾在心裏告訴自己,也告訴原主。


    我隻救他這一次,也隻幫你護住他這一次,下不為例。


    無數藤蔓尖端露出泛著寒光的錐形巨刺,它們互相扭曲著圍繞在白傾身邊,仿佛要將藤蔓織成一個碩大的鳥籠將他困在其中,再用那巨刺汲取他身體的血液,直到抽幹。


    蘇簡成抬起鋒利五爪,開始拚命攻擊自己的頭企圖奪回身體的控製權,另一隻爪子去推白傾,喉嚨裏發出的痛苦嗚咽聽著渾身發冷。


    血液沾了白傾一臉,連睫毛上都掛上了暗紅腥臭的血滴。


    蘇簡成快瘋了。


    他想去擦,又不敢擦,他連自己都自顧不暇,更怕伸手就把白傾的脖子給擰斷。


    這可是白傾啊。


    他念了整整四年的人。


    大少爺對那些藤蔓置之不理,眼睛都沒眨一下,伸手將七命定靈符拍在他背上。


    符篆對蘇簡成起效用,但為何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白傾思忖,大概是沒沾上自己的血。


    他往蘇簡成身上丟的和往風鬆身上丟的符篆是一樣的,若這符對半妖不起作用也就罷了,它偏偏有些反應。


    回想蘇簡成和風鬆,唯一的差別就是丟向風鬆的符篆上全都被他右手掌心染了血。


    總不能真的是自己被揍才能幫他們恢復。


    隻是大少爺忘了一件事。


    符篆不是當時就起效用的,哪怕他將符丟到風鬆身上,也是在他昏迷後風鬆才恢復原狀。


    黃色符紙貼上去的瞬間,蘇簡成半妖之軀暴起的妖力將附近的白霧都震散不少。


    他完全失去理智了。


    無數閃著寒光的藤蔓將白傾纏繞於半空,突然懸空讓他心速凝滯了一瞬,此情景就像古代刑法中的五馬分屍,隻不過他是在空中被藤蔓分。


    還沒待他適應,不斷收緊的荊棘刺入肌膚,小臂傳來一聲輕微的斷裂聲,被楚修臨時固定好的左臂小骨碎得很徹底。


    白傾脖間青筋驟起,被碾碎小骨的疼痛沒過去,那些藤蔓似長了眼,竟換了個地方,繼續攻擊他手臂下方相鄰的另一處傷骨。


    劇烈的痛楚滲透全身,如波濤洶湧的海浪把他淹沒其中,手骨一次又一次碎裂,腳踝處不停被荊棘往裏釘,直至釘到血肉模糊。


    胸膛,腹部,背部,琵琶骨,沒有一處是藤蔓沒覆蓋到的。


    他臉上已不知是血還是被疼痛逼出的淚。


    冷汗浸濕了整個背。


    殘存的絲絲自尊不願被它以這樣的姿態鎖住,一波緊接著一波的疼痛使他依靠手腳殘存的些許力氣想要掙脫,換來的卻是更加強烈的痛意。


    那些荊棘並未深入到能取他性命的地步,每每都在要傷及到他心髒器官前及時停住,接著重新纏繞住傷口,讓那些荊棘再次裹住他鮮血淋漓的身軀,肆意攻擊。


    半妖的視線像陰毒蛇蠍直勾勾的盯住他,欣賞他因痛苦而露出的每個神情,它尖利的笑聲充斥耳邊。


    這緩刑不知重複了多久,在身體已經疼到極限時,白傾仰天嘶吼的聲音中或許夾雜了一絲近乎絕望的哭腔。


    說什麽男人流血不流淚,那是因為沒有體會到生不如死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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