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狂人原來真的叫楚狂人,是個非常難於交流的冷漠之輩。隨他一路出發,從短暫而有限的交流之中,林青漸漸知道了一些他的事情。他的雙眼確實毀了,乃是修煉劍體之術所致。原本他對天闕劍體術充滿覬覦之心,一心想要修煉,但費盡心思都未得到手,非但如此,還付出了慘重代價。於是他退而求其次,修煉了一門殘酷到極點的劍體之術――修羅劍體術。


    每每修煉,個中痛苦折磨宛若墜入地獄。這門劍體術不但非常殘酷,對肉身的損害也極大,同時扭曲心性,十分容易讓人走火入魔。修煉修羅劍體術的危險和痛苦還在天闕劍體術之上,但是效果卻比天闕劍體術要差一籌。許多驚世駭俗的劍道天才都沒勇氣修煉。


    天闕劍體術是通仙的劍體之術,乃是上乘。而在真正的劍修眼裏,修羅劍體術還不到這個層次,被叫做“從煉獄仰望天堂”的劍體之術。


    若能修成,亦是威力無匹,可以練就冥王不動的劍心,非常穩固。


    楚狂人曆時三十年,苦練修羅劍體術,經曆千辛萬苦,數度九死一生,涉過生死境地,最後觀摩林青修煉不完整的天闕劍體術,得到了靈感,終於一舉成功修成。


    他說“殺己之心,殺人之劍”,告訴林青,劍道精髓在於修心悟道,武力則是其次。這是上乘的觀念,也是他苦心修煉而得出的感悟。


    如今他劍體大成,心靈砥礪的高深莫測,堅若磐石,終於踏上了那條危險的路,拿起殺人之劍,了卻心中始終無法斬斷的牽掛和羈絆。


    “你要去哪裏?”很快,楚狂人便帶著林青走出了雷州地麵,竟是往西方雲州而去。


    楚狂人道:“很快就到了!準備好你的劍!”


    林青一愣,沉聲道:“我現在不用劍!”他的劍道修為十分有限,遠不及刀法,用劍去對付真正厲害的劍修,他恐怕討不到好處。所以,此行他本就沒打算用劍,而是用刀。


    “哦?”楚狂人訝異了一下,然後再度沉寂,不言不語。


    再往前去,便是連綿不斷的山嶺,一座座樸實的村落點綴其中。在這雷州和雲州交界之地,生活著無數的普通人。他們在這裏安居樂業,世世代代,十分繁榮。


    “這裏的人很好!”楚狂人完全收斂了身上的氣息,大步走入了一座村莊。他寡言少語,很少開口,讚美之詞更是少之又少,“很好”兩個字的分量,幾乎就是他心中最高的讚美。


    林青也收斂了氣息,就像個普通人一樣,踏著不急不緩的步子跟上楚狂人的腳步。


    一路上,他走過了村莊邊的小河,看到浣衣的女子發出銀鈴般的笑聲,河邊的放牛郎隔著河岸對姑娘們唱歌,聲音悠揚,曲意淳樸;他看到繅絲的村夫忙個不休,看到織布的婦人擺動梭子,氣定神閑;他看到水牛彎彎的角,任勞任怨,拉著犁頭翻開肥沃的土地;孩子們在村頭的打穀場上奔跑,好奇的望著陌生的行者;老人含著黑色的煙鬥,享受著溫和的陽光,悠長的吐著煙。


    打穀場邊成排的倉房中,隱隱傳出婉轉的曲聲,大概有村莊的男女在準備社戲,唱起了古老神秘的調子。


    林青聽到這質樸的聲音,忽然停下了腳步。他在這裏久久佇立,眼睛微微眯起,臉上浮現出一絲溫和的笑容。楚狂人也停了下來,麵無表情,渾身僵硬,手卻微微的顫抖。


    “這裏有故人?”林青望著他,淡淡的問道。而他,則沉聲聽著倉房裏某一道有些別扭生澀的聲音。另外還有一道呱噪的聲音不停的數落,很不耐煩的指點,甚至大叫起來,“你不是唱戲的料子,罷罷罷,別再唱了,讓我耳朵安生安生!”


    但那個初學者十分固執,似乎樂在其中,哪怕被打擊的厲害,絲毫沒有放棄的意思,更把聲音提高了幾分,表示自己的決心。


    “有故人!”楚狂人微微的點點頭,呢喃道:“他說,你這狂人。從那以後,我便忘了自己的名字,永遠記得,自己是個狂人。(.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那似乎是一道傷疤,讓他痛苦不堪。他微微閉上眼睛,深深的吸氣,沉聲道:“走吧,我得去看看她!”


    林青搖了搖頭,深深的看了眼那一排倉房――黃土築造的枯黃牆體充滿道道裂痕,黑色的粗瓦上生滿了瓦上霜。在某一刻他其實想進去,見見裏麵的故人,但終究壓下了這個念頭。


    既然她已來了這裏,過上了普通人的生活,他又何必再加叨擾呢?


    林青隨著楚狂人的腳步走過了這座村莊,轉到村後的一處山丘。山上種滿了柏樹,柏樹間墳起一個個土包。林青知道,那裏是一片墳地。一座座墳墓非常簡單,沒有刻意的奢華,也沒有狡猾的粗製濫造,碑石上鐫刻著一個個往者的名字。


    楚狂人靜靜的穿過墳墓間的小道,來到一座生滿青草的墳前。這座墳上的野草並未瘋長,隻是綠瑩瑩的淺淺一層,可見時常有人打理。墳墓的周圍開滿野花,墓前的小塊空地被人打掃的很幹淨,隻有幾片最近才落的枯葉。


    楚狂人走到墓前,半跪了下去。他摩挲著著墓碑上的名字,神態溫和,像輕撫愛人的麵頰。


    “葉芸!”林青看到那個名字,沒有發出聲音。


    楚狂人緩緩坐了下來,拿出他那張琴,默坐了許久,徐徐彈奏了起來。琴音宛若春風拂麵,溫和、舒暢,讓人心醉,清越的聲響之中,流淌出楚狂人內心的柔情。


    他整個人冷漠的就像快寒冰,像個沒溫度的鐵人,內心卻也柔軟如棉,蘊著一縷溫柔。


    彈奏了一曲,他長長舒了口氣,這才站起身來。“劍膽琴心,那是她教我的。”他忽然說道。“人有兩麵,喪失任何一麵,都是魔頭。她很早就告訴我,但我不懂,哪怕她死在我的懷裏,也不曾明白。”


    在她死前,含著淚和不舍,蒼白的臉上浮現一絲笑容,無力的感慨道:“你這個狂人!”從那一刻,才有了楚狂人,他也才漸漸覺醒。


    在那以前,他不叫楚狂人,但卻是個徹頭徹尾的劍道狂人,為了修煉劍道,甚至不惜一切,不擇手段。


    現在,他頂多感慨“老夫聊發少年狂”,已經從執迷中領悟,但已難回舊時光,見不到那個月下嫻靜操琴的少女葉芸。縱然他學了琴藝,也再聽不到她的回音。


    “走,去劍莊!”楚狂人收起古琴,抬頭看向遠方,氣息冰冷下來。


    劍莊在山上,很不起眼,但卻是個了不得的地方。五洲的劍客,視這裏為聖地,雖然秘而不宣,但來往此間的無不是劍修中真正的大才和癡人。


    來這裏的多是癡狂劍道之輩,流連此處,甚至忘記年月。


    劍莊不是普通人能來的地方,好像一處遺世獨立之地,鮮有修士提及,但從未有誰小覷。


    小覷這裏的修士,絕對是狂妄無知之輩。


    劍莊之下是一塊巨大山壁,上麵布滿了一道道劍氣留下的痕跡,無不是各方大家的手筆。單單觀望這座山壁,就能體會到無窮的劍道奧妙。山壁之下,也確實停留著不少劍修,或坐或站,身上積滿了塵埃,一動不動,不知道坐了多久。


    “這是我曾經最愛的風景!”楚狂人轉身四顧,空洞的眼窩裏有淡淡的神光,掃過那些枯坐的劍修,最後麵對著那塊山壁。“我也曾在這裏坐了三年,如他們一樣,風雨不動!”


    林青神情震驚,心神全然到了那山壁之上。透過那一道道痕跡,他看到了劍道的豐富多彩,浩瀚無邊。那每一道痕跡之後,似乎都有一個絕代劍修的影子。


    “當年,有個叫楊劍淩的人,到這裏求學,心氣極高,臨走之時,想在這裏留下一劍。我看到他是如何被一劍驚走,顏麵盡失,悻悻離去。”


    楚狂人想到了一些往事,心中感慨起來。“這石壁,讓人著迷,卻能殺人。看久了,那殘留其上的意誌,會傷及靈魂,甚至在腦中衍化幻境,你要多加小心!”


    他說話的時候,一個滿身塵垢的老者忽然慘叫一聲倒了下去,然後發出嚎叫,瘋了一般向著遠方狂奔而去。


    這種情況時有發生,都是心靈不夠堅定,領悟***了岔子,被壁上的劍氣痕跡傷了神魂,反而壞了心靈。


    “這裏的劍氣留痕果然厲害,每一道都有獨特的見解,絕非凡俗可以領悟!”看了幾眼,林青就感受到了不凡。單單就這石壁,就讓他感覺來對了地方,喜歡上了這個地方。


    “走,我們上去!”楚狂人點了點頭,邁步向石壁邊緣處開鑿的蜿蜒石階走去。走到石階之前,楚狂人忽然回過頭,沉聲道:“你小心了,劍道的先輩已在審視著你!”


    林青神情不解,隨著楚狂人踏上石階,才一個轉彎,他的心靈便是猛烈一震。


    他看到路口上,一尊石像傲然而立,手中橫劍攔路,那劍鋒好像猛地一下刺入了他的心裏。


    走不上這條路根本沒資格上劍莊。這些石像,是普通的石像,但又絕不普通。它裏麵灌注著劍道先輩的劍意,拷問著每一個經過的修士。


    “這是鐵劍客……”林青看到那石像,認出了塑像的真身。


    那豁然是一代劍仙鐵劍客的雕塑。他那一劍橫江,天河倒流的劍道傳說,至今仍是普天劍修無法超越的神話。鐵劍客是劍道凋零時代最閃耀的幾顆巨星之一,是他讓天下修士看到了劍道的希望,單憑一口鐵劍,叩開了天宮的大門。


    那一劍橫在林青麵前,他仿佛一下就被拒之門外,無論如何也無法跨出一步,仿佛那一劍之後,已是絕路。


    楚狂人回頭看了他一眼,沉聲道:“想走上這條道,絕不容易,你還沒明白自己的心靈,那裏麵還沒有你的劍!”他說的道是劍道,那裏的劍是劍心,算是點撥林青,然後大笑出聲,一步走了上去,消失在崎嶇山道的拐角那邊。林青這才知道,門外漢是上不去的。他沒有打腫臉充胖子,也沒有去冒犯那些先輩,而是退了回來,到達石壁之前,收拾內心,徐徐盤坐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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