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


    任景秋理直氣壯:「我又不能把學長吊起來逼問!那當然是他主動告訴我的!」


    奚野又不說話了。


    「你今天好沉默啊奚爺,」任景秋納悶,拍著球繞著他跑,像個聒噪的金毛鸚鵡,「奚爺奚爺奚爺?要不咱們一起去看學長吧?拉個橫幅什麽的,就寫『他永遠可愛的徒弟』,呸,『永遠愛他的學弟』!」


    「你要去自己去。」奚野隔著遠遠的,突然跳起發力,狠狠把籃球隔空灌進了籃筐裏,掀起的一陣寒風吹起了任景秋的頭髮,他又使勁拍手:「太強了啊奚爺!」


    「我回家了。」奚野突然說,抓起礦泉水瓶就走。


    寒風凜冽地刮在臉上,像一個個耳光,呼啦啦的冷氣從衣角裏往裏灌,剛剛出了汗的身體一下冰得通透。


    學長不是對誰好。


    ……學長對誰都好。


    季言禮重回崗位已經是半個月後的事情,謝安之的病情稍稍穩定了一些,之前因為長期使用布洛芬和阿司匹林緩解腺體疼痛,導致腎衰竭和接踵而至的貧血,為了治療胃潰瘍吃的奧美拉唑膠囊爆發意外的過敏性休克,高血壓導致的肺積水讓她很難順暢的呼吸,血小板和白細胞不足正常指標的一半。


    平靜的外表下,內裏千瘡百孔。


    人體就是一台精密且環環相扣的機器,一環出了問題,會連帶著全局都逐漸崩盤,而偏偏腺體又是其中最核心的部件,上連腦垂體,下連生殖腔。


    她就像患上了癌症,一場叫做死亡的癌症。


    洗標記的omega都很難活過十年。


    謝安之堅持活了多少年?齊醫生找季言禮談話的時候說,她已經活了十七年,算得上臨床的奇蹟了,受到良好的照顧是一方麵,另一方麵是她必然有一個持之以恆單方麵給予她信息素安撫的alpha。


    而季知書已經死了五年了,一場突發的車禍,為了救一個素不相識的、和季言禮同齡的、十歲小孩兒。


    這麽久了,季言禮有時候還會夢到五年前的事情,夢到十歲的他跌跌撞撞拉著妹妹的手,奔跑在雪白的醫院長廊裏,周圍的一切聲音都模糊渺遠,他看到媽媽蒼白絕望的臉,像是那一刻身體裏所有的血液都順著寒風流走,他看到被布蒙起來的父親的屍體。


    那晚黃昏,離開家的季知書還在說要慶祝一番,因為季言禮又又又考了第一,八歲的季以禾拍手說要買蛋糕,季知書本來說改天,架不住謝安之捂嘴輕輕地笑,說好啦你個當爸爸的,兒子難得考第一嘛。


    季知書無可奈何道,哪裏難得?不是每一年每一學期每一次麽?


    他嘴上嫌棄,臉上還是喜滋滋的,一邊披外套一邊說大冷天風大,自己一個人去買,有啥買啥,買不到拉倒,不許季以禾哭鼻子,是哥哥考第一又不是你考第一,還要大家別等他,先吃著。


    三人沒吃,一直在等他。


    ……再也沒等到他。


    他看到了車禍現場的照片,謝安之拚命捂著嘴,擋不住大滴大滴滾下來的眼淚,一片血泊中,一個被車輪碾碎壓扁的蛋糕,紮著彩帶的盒子被壓扁,縫隙中滲出的白色奶油混在積雪和血中。


    季言禮仿佛耳邊聽到了季以禾尖利的哭聲。


    他指尖猛地顫了一下,手掌抽筋般的攥緊,抬起頭,發現自己竟然伏在桌麵上睡著了。


    背上的小毯子順著脊背滑下,護眼燈的光照得他清醒了一些。


    季言禮捏了捏鼻樑,戴上眼鏡,迷茫地看著大書桌前座位上,正勾著腿坐著看他的奚野。


    「幾點了?」季言禮聲音有點啞。


    他最近精神一直不太好,懷疑是因為頭上縫了針,嗜睡,頭痛,而且整天暈暈乎乎,像是發燒的前兆,他自己灌了一包感冒藥下去,想把病情扼殺在搖籃裏,結果懷疑買的是盜版藥,什麽用也沒有。


    奚野筆桿指了指掛鍾:「自己看。」


    「十點了?哎喲喂,」季言禮一拍腦袋,「我怎麽回事,我睡了兩個小時?這這這……」


    好傢夥,一整節家教課,他就趴在奚野旁邊睡過去了!


    季言禮簡直氣死自己了,他這算哪門子的家教!


    「沒事兒,」奚野無所謂道,「反正你醒著我也不聽。」


    季言禮又是翻他的本子又是翻他的卷子,發現一個字也沒寫,急得頭痛:「兩小時你都在做什麽?總不能坐在這裏什麽都不做吧?」


    奚野什麽都沒說,就看著他笑,眼睛黑漆漆的,像墨水點上去似的黑白分明。


    「真對不起,我之後給你再補一節,今天當我沒來。」季言禮心裏把自己罵了一百遍,低頭道,又問,「你怎麽不喊醒我?」


    「你為什麽這麽困?」奚野反問。


    「那誰知道呢,可能因為冬眠時間比別人長……」季言禮不願用家母的病情討同情,隨便搪塞道,看著奚野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消失了,又不知道哪兒得罪小少爺了,忙道,「這樣吧,今天就到這裏,你好好把作業寫完,我明天再來,行不行?」


    「就今天吧。」奚野說,很少見的把態度用來挽留而不是轟人滾蛋,「你等十二點再走,我讓司機送你。」


    「為什麽啊?」季言禮問。


    外麵在打雷,早春的雷聲一陣陣悶響,青白色的閃電映亮了白紗窗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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