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行就默默坐在陸水身邊,沒有說話。


    陸水瞥了一眼閻行精緻的側臉,頗有些詫異:「你怎麽不問我?」


    「問你什麽?」


    「問我媽,問我家。」陸水低下頭,「這麽奇怪的家庭,你應該是第一次見到吧?」


    「我可是心理諮詢師。」閻行微笑,「什麽樣的人我沒見過?」


    陸水突然發現,閻行的內心是極其溫柔的。


    他甚至能猜到自己不願提起家庭,所以從不探尋。


    就算是直接麵對陸水粗魯無禮的母親,閻行也隻是保持了最佳的笑容,沒有一絲一毫地另眼相待。


    陸水嘆了一口氣。


    在張桂花女士麵前保持平靜,實在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他望向臥室門口,渾身像泄了氣似的倚在沙發上。


    過去的事情像潮水一樣湧入陸水的腦海。


    二十年前,張桂花女士還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陸家世世代代都在村裏生活,沒有積蓄,全靠陸水的父親和母親在家料理田地,一年到頭也賺不了多少錢。


    但那段時間卻是陸水最開心的童年記憶。


    他會抱著繈褓裏的妹妹去家門口的小賣部偷看電視。


    沒事的時候就邊讀書邊幫母親照顧妹妹。


    日子雖然忙碌,卻很充實。


    後來父親去城裏打工,日子就突然變了。


    染上酒癮的父親就像是發狂的精神病人一樣,每天回家都要打人。


    作為家裏唯二的男人,陸水是被揍得最狠的。


    而作為母親的張桂花,在夜晚被打的時候,隻會哭。


    哭聲環繞了陸水的整個童年。


    不論是母親的哭喊,還是當時年幼隻會哇哇大哭的妹妹,都讓陸水無力招架。


    直到有一次,父親和情人喝酒的時候,被大卡車撞到,變成全身癱瘓,他們全家才知道,父親在外還有一個小家。


    從此,母親就變了。


    她不再溫柔,不再冷靜。


    她把家裏僅剩的金錢握在手裏,隻信奉金錢,認為沒有錢就沒有一切,隻有金錢才不會騙人。


    對於躺在床上的丈夫,她則是滿腔憤怒。


    為什麽,別人婚姻幸福,家庭美滿,可她卻隻能遭受這樣的人生?


    當時那個年代,農村幾乎沒有人會離婚,尤其是丈夫癱瘓後,如果張桂花想離婚,鄰裏鄰外的閑言碎語就會把她壓垮。


    飽含著對丈夫的恨意,以及對金錢的渴望,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壓在了陸水身上。


    她甚至忘記了當初想要陸水上高中的初衷,希望陸水能夠趕快畢業去當海員。


    而當陸水考上大學後,她又變了一種想法——


    「你要去考就去考,但是你已經成年了,學費我是不付的。不過我供你上學這麽久,你畢業後,可要把你爸的醫療費和你妹妹的學費全付了。」


    「我就你這一個兒子,我除了靠你還能靠誰呢?」


    「你就不為媽媽著想嗎?!」


    一字一句如同針一般紮在陸水的心裏。


    他望向身邊的閻行,閻行隻是默默地聽著,沒有插話。


    「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情。」陸水脫口而出,「就是你明知道她是愛你的,可她的愛卻是有條件的。」


    「我拚了命想去掙錢,因為隻有拿了錢回家,才會讓她高興。」


    閻行握住了陸水的手,感受陸水身上的戰慄。


    能把這一切說出來的陸水,究竟是積攢了多少的勇氣呢?


    閻行把手伸向陸水,臉上盡是柔和的表情。


    陸水睜大了眼,把手放在閻行的掌心。


    「唔!」


    他的手被閻行拉到身後,整個人撲在了閻行的懷裏。


    男人的懷抱炙熱而溫柔。


    陸水的臉頰「騰」地一下就紅了起來。


    他抬起頭,和閻行四目相對。


    「不是隻有在家人的懷裏才會感受到溫暖。」


    閻行一手摩挲著陸水眼尾的肌膚:「人這一生,也不隻一個家庭。」


    陸水眼角含淚,注視著眼前的閻行。


    「你可別再看我了。」閻行喉結滾動,「要不然,我可不保證等會兒會出現什麽『意外』。」


    陸水在外人麵前一向是作風強硬,冷靜剛強的樣子。


    沒人見過他如此軟弱的時候。


    沒想到,冷美人梨花帶雨的樣子,倒更讓人心動。


    閻行舔了舔唇,對上陸水緊張的表情。


    陸水猛地坐起,與閻行保持了一段距離:「你別瞎說。」


    「我可是說正經的。」閻行又恢復了活潑的樣子,「我又不是柳下惠,美人在懷,怎麽能冷靜得下來。」


    陸水白了閻行一眼,趁母親還沒醒,就去閻行家抱大橘。


    大橘和主人分別多時,特別黏人,躺在陸水的懷裏就開始撒嬌伸懶腰。


    「這幾天可能要麻煩你照顧大橘了。」陸水為難地看向閻行。


    他媽每次過來,都會纏著他好幾天,直到從他的身上榨不出更多錢,才會回到農村的家。


    陸水心裏雖然想反抗,但每當母親哭泣,哀嚎,露出曾經被父親打過的痛苦表情。


    陸水很快就會心軟。


    也許母親不是故意的,也許她要夠了錢,就會變回曾經那個溫柔的母親。


    懷揣著這樣的信念,陸水才會不停的工作,甚至在畢業後,為了給妹妹繳納出國的學費,和華林簽訂了十年的死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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