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閶門外搭建高台,夜裏也趕工準備,工期壓縮得相當短暫,隻為了讓那新物件悄無聲息地出現,一鳴驚人。


    陳家的絲絹坊賣得貴,卻不挑人,並不設在達官貴人擠成一鍋粥的幾條巷子中,反而紮在不為玉京所喜的——柳章巷。


    這巷子是京都的一塊疤瘡,做一樣營生的章台街都要跟著唾棄一二,同樣依傍河堤上的十幾裏柳色,同樣朝歌夜弦不停歇,這裏頭的人卻都是賤籍樂官,打打琵琶賣賣身子,真碰上有心郎也抬不上檯麵,戶籍寫一賤字,終身低頭。


    金閶門是中軸線上靠近宮城的第一道門,進了門就是宮禁內城。


    在這沒幾寸地的地方搭建一個體量不小的高台,更是顯得擁擠侷促,半點挪不動步子。


    北麵有山,懷裏有河,這地方終年沒什麽雪,下一場撲撲簌簌的薄粉末就算是過了冬,如今天氣已經轉暖,地上的殘雪已經快要留不住,融化成一灘灘的稠水。


    陳羽柔提起腕子碾碎缽子裏的香片,一陣濃鬱的氣味炸裂開來。


    雪中春信的味道一變再變,各家香鋪似乎都沒什麽定式,隻是她手裏這片,居然混著一星火藥的味道。那絕不是什麽香料。


    「將軍……」她不回頭,忽然開口道,語氣緩慢輕柔:「這玩意兒在閆造辦手裏乖得像條狗,換了別人捏,還不把自己炸成肉片?頂個酒囊當腦袋。」


    沒什麽聲響來回應,唯獨身後的窗微微搖晃。


    作者有話說:


    感謝大家。


    這幾天可太冷了,窩家喝酒保暖中。


    第92章 、春江月


    ——酒足飯飽好上路——


    赫連允是沒什麽事了,被從閉關的「鐵鍋」裏撈出來時還滾燙。


    但床上不空反倒多個人,周檀覺得腦門上頂了塊炭,在這冬春之交,甚至熱得難以入眠。


    「太熱了。」他嘟嘟囔囔,拂開胸口扼緊的手腕,隻是用手指鬆垮地勾著。


    「慣會說好話……」赫連允道,埋在髮絲中發笑道:「冬天裏扯著不放,入春倒嫌熱。」


    確實是太熱了,周檀甚至感覺絲絲縷縷的蒸汽在山中蔓延。


    窗外傳來不停歇的敲擊聲,軍械部似乎又在上躥下跳地挖地洞。巨大的機械車被推上平地,已經忙碌了幾天。


    「做什麽?」周檀指向窗外。


    「那裏才是《冶礦圖》的中心。」


    《冶礦圖》描盡千裏,唯獨中心是一片虛空似的空白,省筆墨。


    「什麽礦?」


    礦種尚未可知,這裏的土質,根本不像任何一種礦藏的產地的土質。


    泥土濕潤呈塊狀,甚至有些粘膩感,冬天裏的積雪被堆成小山,地下挖掘了不淺的坑,熱火朝天,忙忙碌碌。


    麵前是坑坑窪窪的地麵,和不斷噴吐的熱蒸汽。雪地被他們鑿得一片狼藉,一步一小坑,三步一天坑。有極小的水柱從地下噴?射?出來,像是泉眼?


    這地方為什麽會有山泉眼?


    沒幾天小坑就連成一片,往下狠命深挖後,更多的水漲上來,一股股地,匯成溪聚成河,再從高往低地四處流淌下去。深坑裏泉水越漲越多,最後漫過腳背,積到腳腕。


    年紀輕的直接甩掉外衣跳進去潑泥,一副沒見過世麵的歡喜,潑水的鬧架的,水是越積越多,冒著熱的霧氣也越發濃厚,整個坑像是煮沸的鍋,單差幾根蔥便能上湯。


    「哪裏來的一群憨貨。」塞思朵拎著兩把擦洗幹淨的銅錘,睡眼惺忪路過,眼裏已經鬆懈下來。


    水珠濺到她靴尖上,一陣響。


    ——


    「竟然……」周檀臉上頂了半張信紙,收回視線,輕聲慨嘆道:「連泉眼都有。」


    「什麽都有。」赫連允的氣息塗在他耳廓上,染出一片曖昧的紅。


    酒暖飯飽無戰事,足不出戶的似乎都在忙著講私事兒。人人都知道頭抵頭擠在一間房裏能有什麽事情做,不著急忙的「正事」全當廢紙似的,一張張攤在前廳桌上。


    天下銀路中州會,單單翻一把這些被冷落的信紙,就能瞧見花裏胡哨的一片家主印信,藍的綠的奼紫嫣紅,花紋更是千奇百怪。


    錢,周檀是沒什麽功夫管,他眼前似乎被汗蒙上一層虛無縹緲的水霧,連過度劇烈的搖晃也沒能看清楚些。


    這南郡的湯包外皮被磨去了大半,明晃晃地露出胸腹給人看,空門大開全不設防。


    「側過去做什麽?」赫連允吻他的髮鬢。


    「熱。」周檀掙紮幾下,挪出去半寸,後背扯出一點微不足道的距離。


    怎會可能不熱,熱得三魂七魄都已經燒出來。地上的紙上談兵,是打贏了,真換到這地方,周檀滿心都是拔腿逃竄。


    這是以往絕不敢想的,受製於人的境地,肌肉似乎還有點握刀的直覺反應。


    但像中毒,又像是醉酒醺醺然,四肢發不出什麽力氣,刀自然是沒握,有別的熱東西占地方,還一定要他親手來握。


    實在要命地近。


    「停……停之。」


    「叫我麽?」赫連允攥住滑下來的手掌,重新安置在自己的頸側,那裏跳著火一樣的脈搏,烈火燎原的溫度。


    他明明是在揣著明白裝糊塗。


    「紀清河……」周檀被按壓得徹底,像個破了餡的可憐湯包子,麵前正對壁角,身後更是銅牆鐵壁似的桎梏,手腕沒處支,艱難落在榻上的手肘都磨出一層顯眼的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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