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算是冤有頭債有主,紀青和紀清河這半路兄妹,做得比仇家還仇家。


    周檀自嘲一聲,手中的劍頭幾乎鑿進泥土。


    但無論如何,是毒必有解,它不可能無解。


    「既然是好東西……」他壓低語氣:「什麽料子來做?」


    「香……」那人拉長嗓音:「可香的香,天妃說啊——那是世上最香的東西。」


    香粉堆裏長大的,會覺得什麽東西香得打動鼻子?


    周檀隱隱感覺有什麽東西須得抓住,隻聽轟隆一聲,那神像四處飛散,竟是炸開了花兒。


    開花的神像崩得頭掉了腿飛了,滿目瘡痍不忍卒睹,狐狸腦袋顫巍巍掛在脖子上,跟憑空挨了一屠刀似的。


    帶著硃砂塗層的碎塊埋過周檀的腳麵,他不動聲色,拎起那位抱頭鼠竄的真佛,縱身一躍,直踩半空的山壁。


    他歪頭,對視狐狸頭,狐狸綠油油的瞳孔是兩塊上好的碧綠翡翠,隱約還能看見紋路。


    他隻覺得滿鼻子亂竄的味道快給腦袋攪開花,分出一絲神,重新纏緊了鼻尖上的帕子。


    腐臭味是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香得直衝鼻子的混雜味道,聞起來不便宜的香,堆在一起時,那叫荼毒嗅覺,香得「此起彼伏」,地下的噴嚏聲驚天動地。


    這神像隻怕是在香粉水裏浸泡過的,芯子裏麵還塞了什麽亂七八糟的香料,沒有被開膛破肚的時候隻有一絲若隱若現的味道,這肚皮一敞,裏頭的味道濃得叫人窒息。


    周檀手裏的人不斷掙紮,在這份離奇的味道中,又一次狠狠開始抓撓身上的皮膚。


    他的外皮上,正不斷有碎屑掉下來,撲撲簌簌下了雪,甚至神智全失,要拿雙指去戳刺自己的雙眼。


    周檀扼住他的手腕,心裏一驚。


    那所謂的「清心丸」隻怕是天妃控製別人的引子,這些人但凡有心違抗,必會遭受難以掙脫的痛苦。


    那真佛已經在地上滾起來,在地上把自己戳成個鮮血淋漓的破麻袋,狐狸腦袋終於支撐不住重量,轟地一聲,濺成碎片。


    它落地的一霎,整個山口再度地動山搖起來。


    ——


    「唰——」


    拉滿的金弓放出了第一支箭,插在漫無邊際的雪地之上,尾羽微微彈動。


    雪原上寂靜無聲,窮髮部的騎兵後撤,直到消失在邊界線上,來也無影,去也無蹤。


    望樓上的旗幟終於停休,風撥幡旗,捲成個皺巴巴的旗卷。塞思朵鬆開咬緊下唇的牙齒:「駐地的人來了嗎?」


    問出了口,她也立刻反應過來,哪裏會來這麽快。


    大雪封山,這梨花潮一來,山道實在難走。


    但窮髮部的騎兵,未免太快了。平原上的路雖比山路平坦,積雪卻未必見少,就算他們的馬體重輕盈,也太快了。


    太快了……


    她微微揉搓疲憊的眼皮,鼻尖裏飄來一股淡淡的飯菜熱氣。


    「開席吧……」她挑眉:「來了便打。」


    ——


    神像塌了,露出背後的狹窄一間房。房裏有燈火,一張榻一張琴,汩汩流著水的小池裏,照樣擺縮小的觀景奇石,全然是南郡王府裏的設置。


    公主位比親王,府裏也這麽設計,熟悉得讓人發笑。


    她拜的從來不是什麽神,而是她喪命江上的丈夫……濟州的王。


    所有的心思都藏在這模仿舊日居所的方寸之間,香風吹拂,一派清新,死了也比別人幹淨。


    石塊還在撲撲簌簌地墜落,周檀挪開神龕上的泛黃畫卷,亭台水榭,它抖動一刻,後門再開。


    交錯的地下道路出現,蛛網一般放射通向四方,狡兔三窟螻蟻千路,天妃似乎最後也沒用上這保命的路子,透過那垂下的尚未破損的簾,能瞧見一具人體。


    芙蓉粉麵一雙柳眉,臉上沒死透似的,還帶著一層薄薄的光澤。


    離遠了還有浸在骨子裏的香氣,細細飄過來——春庭月。她穿著一件素淡的水紅色的長裙,雙臂緊緊地環抱在胸口處,寶貝地抱著一什麽物件,快要埋進胸口裏。


    金翠首飾、明珠耀身,連雙唇都要合不合地微微張開,似乎還有氣要吐,有話要說。


    大劑量的春庭月,是當即殺人不眨眼的厲毒。死於一口氣灌進大量春庭月的人,死後身上飄香,臉上還掛著紅潮,連腐敗都要慢上許多。


    阿胡台在他身後咋咋唬唬,突然大聲喊叫道:「死人!」


    一聲回音傳遍,整個洞穴一齊咋呼起來。周檀身邊瞬間空了一片,阿胡台猴一樣跳遠了,還支棱著腦袋喊:「死人啊——」


    一幫全去咋呼死人了,暫時沒人注意到死人背後,是一個,從未被中帳知曉的——地下工事。


    周檀微微闔眼,不再發聲,他的刀繩纏緊在腕子上,幾乎在白得雪一樣的膚色裏刻下一道紅。


    這裏是戰場,這樣縱橫曲折的地下工事,竟始終未曾被人發現。


    辛辛苦苦翻出了始作俑者的身份,卻隻能對著一具開不了口的屍首,周檀虛虛觸碰垂簾,瞥見她懷中卷著一枚梅花小瓶,瓶口緊塞,幾乎能猜出裏麵的灰燼是什麽東西。


    化成兩堆灰,也要糾糾纏纏在一起。王陵裏埋的那位,又是個什麽東西?!


    癡男怨女在簾子後麵捆成一體,周檀兀自坐下身去,這是天妃最為重視的私密地,或許就藏著她把控缽頭摩華的一些秘密,香方、線索,什麽都好,什麽……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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