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笑了起來,說道:「我也這樣想,如果他們能感到好過些,罪己詔又算什麽。」


    他瞄了盧希寧一眼,說道:「震動來的時候,我很害怕。你呢,你害怕嗎?」


    盧希寧老實答道:「奴才也怕,麵對自然災害,人類的力量實在太過渺小,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康熙輕笑一聲,神色溫柔至極,眼裏是毫不掩飾的深情:「我倒不是怕死,隻是太多的遺憾。我未能一統江山,讓天下海晏河清。未能真正為自己活一次,我曾因為太過思念一人,輾轉反側夜不能寐。我從沒有告訴過她,怕她知道後會為難,又怕她不知道,這輩子就這麽錯過了。」


    盧希寧腦子嗡嗡作響,吶吶不能言,麵無表情裝傻。


    康熙手指動了動,想去撫平她眉眼間的緊張,卻又無力垂了下去,掩在衣袖裏死死拽著。


    他笑了笑,平靜地道:「盧希寧,你下去吧。我要回宮去了,你也回去好生過日子。」


    第六十一章 無


    康熙幾乎是落荒而逃。


    盧希寧一下車,他就捂住嘴咳了起來,咳得直不起腰,五髒六腑在狠狠翻滾,全身上下牽扯著痛不可抑。


    盧希寧神色之中,有抗拒,不安,退避,唯獨沒有動容。哪怕有那麽一丁點的猶豫與掙紮,他也會感到好過很多。


    康熙悔不當初,如果當時沒有將她賜婚給納蘭容若,就算是選了曹寅,如今估計就是另一種局麵。


    納蘭容若才貌雙全,待人真誠,情深不渝。而他自己因著身份,無法做到隻守著她一人,甚至連尊崇的份位都給不了她。


    她曾經說過,情愛就是兩個人在一起時,會變得比以前更開心。他若強自奪走她,興許他會開心,而她這輩子,永遠再也無法如以前那般,笑得比太陽還要耀眼。


    他懂得情愛為何物時,一切都太遲,他們沒有在最好的時候相遇。他再年輕幾歲,那時他遠比現今衝動,他會不顧一切要了她。


    又或許,等到他江山再穩固些,沒有那麽多的忌諱,他願意去冒險試一試。


    隻可惜啊,就算身為天子,既不能左右天,連心愛的女人都得不到。


    康熙痛苦地靠在椅背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幾乎透不過氣來。回到幹清宮,梁九功瞧見他走路搖搖欲墜,嚇得臉色大變,戰戰兢兢問道:「皇上可是身子不好了,奴才去傳太醫來。」


    康熙眼前陣陣發黑,無力跌坐在塌上,啞著嗓子說道:「去吧,順便把明珠索額圖他們傳來,我還有事情吩咐。」


    梁九功憂心忡忡,想勸又忙止住了,趕緊前去請來太醫正,納蘭明珠等大臣也一起來到了東暖閣。


    康熙伸出手讓太醫診脈,對著納蘭明珠他們說道:「你們自管將災情,以及救助情形報上來,無需管我這邊。」


    眾臣忙稱是,索額圖與納蘭明珠等人,前後一一回稟了最近的災□□宜,康熙不時插嘴問幾句,或者吩咐幾句。


    太醫診完脈,卻不敢打斷康熙與朝臣的對話,退在旁邊急得額頭都冒出了細汗。


    納蘭明珠斟酌了片刻,搶在正要說話的高士奇麵前,懇切地道:「皇上龍體要緊,等歇息一陣,奴才等再回話吧。」


    康熙捂著嘴又咳了幾聲,太醫忙趁機上前,恭敬地道:「皇上操勞政事新心繫災民,憂心過重,又出外吹了涼風,如今已起了熱。臣等下去商議著開方子,待服下藥,若汗能發出來,臣估摸著皇上的龍體會好上些,不過,臣鬥膽進言一句,服藥之後,皇上還須得多歇息,否則,皇上的病會一直反覆。」


    索額圖等人見狀,也齊聲勸著康熙。他垂下眼簾陷入了沉思,片刻後問道:「我可否會將病氣過人?」


    太醫還沒有回話,眾人忙連聲道不敢,皇上都是為了江山社稷才累倒,他們隻恨不得替他病了.....


    康熙沉下臉,不耐煩地拔高聲音,「你們休得囉嗦!」


    屋子裏瞬間鴉雀無聲,太醫悄然咽下口水,結結巴巴地道:「皇上乃是天子,與尋常人不同,就算將病氣過人,也是臣等的榮幸.....」


    康熙的神色愈發冷,感到懊惱萬分。若是將病氣過給了她,那她又得吃苦。他無力垂下手,他果然命硬,就不應該見她。


    良久之後,康熙擺了擺手,太醫忙退了出去,梁九功跟著前去取藥熬藥。康熙順眼看向外麵陰沉的天,深深喘了口氣,說道:「你們繼續。」


    高士奇忙繼續說了起來,梁九功熬好藥之後端到康熙的手邊,他看了一眼,拿起藥碗一口氣喝了下去,接過清漱了口。


    藥味在胸口翻滾,他幾乎沒有當即吐出來,卻死死忍著壓了下去。


    就算再難受,也是他自己活該。


    議事到半下午,眾臣告退下去忙碌。康熙靠在椅背裏,全身酸疼,連呼出的氣都滾燙。


    梁九功猶豫掙紮許久之後,還是上前道:「皇上,侍衛處的人都回了宮,頗爾盆與曹大人,納蘭大人在外求見。」


    康熙頓了下,說道:「傳他們進來。」


    梁九功應聲退了下去,三人一併走進屋,上前恭敬請安之後,頗爾盆開始回稟前去賑災事宜。


    康熙眼神從幾人身上掃過,停留在了納蘭容若身上。他衣衫濡濕,往常清雋的眉眼,如今粗糲了幾份,眼眶深凹進去,加深了倦容,好似在引人心疼。垂手肅立在那裏,身形修長如同修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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