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著,那你安慰安慰女朋友。」掛著淚花的袁柳不忘記撒嬌。


    那端的俞任過了幾分鍾,發來一串省略號。但很快那頭轉為輸出狀態,袁柳收到了一行熟悉的詩句:shall i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這是十五歲那年俞任送給自己的一本小冊子,莎士比亞第十四行詩中的夏日篇首句,「我應否把你比作夏日?你比它更溫婉美好。」


    雖然俞任很快發來下一句掃興的話:後麵的忘記了。


    袁柳已經想捧著手機在寢室裏打滾,她把自己比作夏日,是那「雖摧折於無常天命,但唯有永恆的夏日常新」的夏日。但是,俞任可能發錯了藥,進大學的第一天,袁柳吃了兩粒褪黑素依然失眠。因為秋夜裏,女孩滿腦子都是夏日。


    俞任坐在書房看著那片叫「小柳」的雲發呆,她為自己的今天脆弱而羞愧。明明已經想過無數次這個場景,但不講理的情緒一路尾隨到現在,「為什麽要等三個月?一周不行嗎?又不是抽不出時間。」


    直到袁柳離開,俞任喧囂的頭腦才逐步冷卻,晚上回來後看到天上那輪月亮和消停到悄悄話階段的蟲鳴,驚覺夏天已經過去。她的夏日,那個叫袁柳的女孩已經不在柏州。


    袁柳不僅僅是她孤獨路上的來客,她是自己黯淡保守生活中的橘色晨光,也是燥熱悶頭後的清爽陣雨,還是她白日裏火亮的日頭,也是淩晨溫熱的夜風。她有些小無賴,懂點兒文辭,還比同齡人更早見識社會,將兩個人的處境默契地維護在私密的心理空間,把喜歡藏好,怕燒壞了俞任似的,一點點釋放出來。


    一點點,一束束,一天天,俞任自己都想不起來究竟是哪天,哪件事兒,哪個瞬間,是因為袁柳助她消解了孤獨,還是孤獨因袁柳的缺席而悄然爬上心頭。


    將袁柳入學的照片傳到雲裏後已經淩晨一點,俞任伸了個懶腰,最後截選了一張兩人的合影作為手機屏保。她小聲出門倒水,看到客廳裏獨坐的豐年被嚇了一跳,「還沒睡?」


    副教授的大眼鏡被扶正,「你不也沒睡?」


    兩個還沒上年紀的大老娘們就人手半杯啤酒坐下,慰寂寥長夜,詠單身情操。


    「捨不得吧?」豐年問俞任。


    還好吧。俞任心虛地喝了口啤酒,她大了嘛,應該去外麵闖一闖了。哦,你去過她學校沒?風景非常美。食堂也比我的母校好吃。


    又坐了會兒,豐年打開手機朋友圈,說小海生意挺好的。不少柏大的學生都去她那兒剪頭。


    「羨慕嫉妒吧?」俞任問豐年。


    怎麽會?豐年暢快地喝了一大口啤酒,她學了這麽多年嘛,應該開始搞事業了。我看著也很欣慰,而且你發現沒,她手藝更好了,我這頭髮剪得自己親媽都沒話說。嗯,我決定每個月都去她那兒打理一次,順便做個護理。


    兩個人喝完酒,俞任看著豐年,豐年盯著自己,「咱倆的日子是不是太枯燥了?」俞任問。


    不啊,豐年說我們是室友、飯友、書友、酒友再加多年的老同學老朋友,她心裏還補了句,「百合啟蒙導師。」這是多麽了不得的緣分?我和你過日子可太開心了,咱們相互尊重鼓勵,彼此不幹涉不貶低不亂打氣,比君子之交濃出了二十度的酒精,有味兒著呢。


    俞任看著副教授,嗯,的確。她伸手摸摸豐年的頭髮,「可是啊——」


    可是你的心已經開過花,見識過美艷繽紛,退回到隻有青草茵茵的世界可有點兒費力。俞任笑,自己心中也加了句,「可是,我愛上了夏天,我接受它逝去,又期待它回來。」


    第216章


    豐年的工作在九月正式開始,每周要在大學二年級生中授課文學概論兩節,另外還有大一的兩節中國古代文學課程。準備了兩個月的ppt,豐年初上講台依然緊張,她剛露臉在教室門前甚至還被當成走錯地方的學生。


    精剪了捲毛的副教授穿著合身的藍色襯衫和黑色西裝褲及同色圓頭係帶小皮鞋,儼然當年初入職場的俞任。看著台下有些發懵的學生,豐年清清嗓子,「大家本學期的文學概論課由我教授,我姓懷,叫懷豐年。」說完在黑板寫下三個方正開闊的顏體姓名。大學生們被這幾個字震住,頓時收起了輕視心,眼光也開始變化。


    本來就是相對枯燥的一門理論課,但豐年將大綱內容做了清晰的再劃分,博古通今,援引薦舉,很快就帶學生進入別開生麵的概念理解中。豐年講到,「文學四要素的最後一個要素——欣賞者」時,精神的小眼睛透過眼鏡含笑掃了眼階梯教室,赫然發現最後一排有粒丸子頭似曾相識。


    她手持著雷射筆走下講台,徐徐上了階梯,邊講邊逼近後排,「艾布拉姆斯的《鏡與燈》闡述了這樣的關係,有人把燈簡單理解為創作內容,有人覺得這是內在靈性和思想,它們通過創作這麵鏡子展示在讀者麵前,由——」豐年和最後一排的丸子頭終於碰麵,她認出了宿海。


    大姑娘哪裏願意聽什麽鏡子什麽燈,正舉著化妝鏡給自己描口紅。大教室內近百號人的視線都投向宿海,好奇這個學生不像本係的。這時宿海身邊一個短髮女生輕輕拐了她,大姑娘這才發覺自己成了全場焦點。她放下鏡子,正襟危坐看著豐年,眼裏寫著,「別過來。」


    豐年微微一笑,轉身給ppt翻頁,繼續講解不是催眠大姑娘就是催她照鏡子的鏡與燈。一節大課,宿海都老老實實坐在後麵沒挪屁股,最後聽到豐年布置了這節課的閱讀和寫作作業讓學生們「啊——」地慘叫出來,一篇兩千字的分析或讀後感,外加兩本原著和輔助閱讀材料,要在一周內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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