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時間做什麽事兒」這句話聽起來有道理,其實無比霸道扭曲。人如果長滿了各種開關可以被精準調控,那這世界就不會處處都是無機無序的怪事兒破事兒噁心事兒,更少了意外之喜和極限之震撼,更扼殺了人性深處的對於美和愛的渴望。


    兩個女孩曬著太陽眯眼時,理實班的學神章若薈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她們腳下,報名了清華自招的女孩昂頭看著袁柳,目光中是人瞧不透的冷峻。袁柳幹笑著遞上煎餅果子,問學神吃不吃?這是她閨蜜排隊買來中午送到大門口的。


    學神搖頭,又看青梅趙佳琪,「你可以來一下嗎?」


    早就強行斬情絲的趙佳琪縮起腿,「誒、誒……」她對袁柳使了個眼色,立即翻跳下來,和學神並肩走向前方的樟樹下。


    「你對愛而不得怎麽看的?又怎麽處理的?」學神問趙佳琪,「我發現你這幾個月成績進步了,人也精神,是從和我的分手中走出來了嗎?我可以向你取點經不?」


    和青梅距離拉開後,趙佳琪身上的極度小心漸漸消失,她說薈薈,愛而不得不是做題,隻要題目沒出錯,就一定能求個圓滿的解,「我的處理方式是接受『得不到』這個事實,但不作發酵。」


    學神看她的眼神暖了下,「自從和袁柳走近,我發現你也開始成熟了。」不作發酵是怎麽回事兒?


    趙佳琪擺著腳抬起臉,讓陽光舒服地接觸著臉,「得不到不代表我不好,不朝這個方向去鑽牛角尖。當然,也不會認為是對方眼瞎。」咱們倆初中時去坐過山車,在上下翻滾時人無法冷靜地審視周圍,隻有心髒的猛烈跳動和失重感,我那會兒想多看看你的表情,但卻先嚇得閉上了眼睛尖叫。隻有風平浪靜時退幾步看自己和對方,我的視線才是清晰穩固的。


    「那你還喜歡我嗎?」學神當時開啟這段短暫的關係也就問了三個問題,「你對我是女朋友一樣的喜歡嗎」,「要不要試試看」,「不太合適分手可以嗎」。


    趙佳琪的心頓時委屈起來,「喜歡。」


    「我要是依然喜歡不上你呢?」學神說你真不會發酵?


    趙佳琪搖搖頭站起來,「薈薈,你知道你和袁柳的區別嗎?你把酸辣苦分解給我看,她給你遞上一整個煎餅果子。」她回到袁柳身邊,紅著眼睛說我先回宿舍了。


    被趙佳琪甩下還挺少見,學神有些無措地看她背影,又瞧看著她的袁柳,「看什麽看?」小姑娘有點兒氣急敗壞。


    袁柳說不看不看。


    「你沒救了袁柳。」章若薈走之前對袁柳道,「連自招都不去衝擊一下。」


    袁柳咬一大口煎餅,對著章若薈敬禮,「沒錯!」她就以這種朽木不可雕也的狀態混跡在積極向上的同學中。老師問她兩天的上海高校之旅後,你有沒有確定心意?袁柳說確定了,我會努力。


    袁惠方說你要學小俞,能不能考個復旦讓媽得瑟下?到時候畢業了考公務員,做大官。袁柳說我盡力當個省長吧,被袁惠方拍了下屁股笑罵,「兔崽子。」


    袁柳那天對俞任說過「想想」高考誌願的事兒,無論她怎麽想,卻一個字都不能向俞任透露。她明白考名校的隱形好處數不勝數,但袁柳卻希望從一個結果倒推她的路徑:她想要什麽生活。


    在城中村煙火氣中長大的孩子多沒野心和衝勁,家裏有房有錢的就幹點簡單工作,躺著收租過日子,就這都算「不錯」。更有人被拉入一個個賭局輸了拆遷款還得賣房抵債的,這叫「敗家子」。像宿海這樣還一門心思想開店和袁柳這種老實學習的屬於眾人嘴裏的「爭氣」。


    袁惠方對袁柳未來的期望一直是「做官」。宿海說你考哪兒都行,要是能分我半塊文憑學歷更好。懷豐年等幾人也都是鼓勵自己加油,問題是朝哪兒加油?除了宿海不對自己加以幹涉,俞任卻隱晦,其實希望自己走得遠爬得高。她們都默認:袁柳要考名校。


    越是被人鼓勵著催著朝一個方向走,袁柳的步伐就越沉重。她索性躺在主席台上長籲一口氣——是不是走哪條路都可能會後悔?


    周六下午是月考成績的公布日,袁柳還是穩穩的班級前三、年級前十,老師比她著急,「袁柳,還得加把勁兒啊。」他們巴不得再催出一個清北來。袁柳笑,說一定。再思索還有哪兒能擠出時間提升下數學成績,隻能將睡眠再往後挪一小時。


    因為心裏被催得不痛快,袁柳這幾周的周日也沒再去找俞任,而且袁惠方一句話說醒了她,「人家小俞那麽忙,就指著一周那點兒日子睡個懶覺搞搞衛生,你別老拉她陪你玩兒。」而袁柳的確看到電影院裏的俞任在座位上打瞌睡,一頭栽到袁柳肩膀上後,「哈哈,看來我真上了點年紀。」俞任如是說。


    周日一早將家裏衛生清理,袁柳拿著抹布和機油去擦自己的自行車。這輛二手車是袁惠方從畢業大學生手裏淘來的,也是袁柳少有的「貴重物品」。她用得很仔細,隔一段時間就要擦拭並給鏈條上油。


    擦好後騎上車去店裏幫袁惠方的忙,被媽媽推出,「回去看書,還有兩個月就要高考的人了,有數沒數?」


    再騎到宿海家的店門口,副總監正在給客人卷藥劑燙頭髮,她說今天忙得要命,小柳你怎麽不去找你的天?


    袁柳打消了去印秀店裏的念頭,騎著車漫無目的地在柏州城內轉悠。車行到她從小生活的城中村,這兒已經建起了密集的高樓。那些各具性格、氣味不同的老房子早已消失,能讓她認出的就是街口兩棵大油桐樹。她的童年天地從地圖看可能都沒有一顆小點大,人散了,房子沒了,大家順利的「城鎮化」,搬進了各種大同小異的小區,關上門,眼睛黏在各種屏幕上。這不是袁柳期待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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