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兩人在院子裏閑聊,印秀給池子裏的金魚餵食,「它們要是放進河裏溪裏不曉得還能不能活,被人養習慣了。」


    俞任說人和魚一樣也有分別的,有些人註定了拖累別人一輩。,有些人是韌草,燒不絕割不完。飯間她聽奶奶說了對門俞開明一家的事兒,「到處借錢要給兒子買房子,實在借不到,把茶園轉讓了。」現在兩口子加上女兒都在柏州打工養房子,自己家就空著。兒子在柏州讀初中,「不爭氣,書讀不進去,成天打遊戲打架。他媽不給他買那個蘋果,就在家裏砸東西發脾氣。」


    「沒卯生陪在身邊,自己出來走走感覺如何?」俞任又問印秀。


    挺好的。印秀說卯生對自己一開始像哄小孩子,生活裏的事兒什麽都要她來安排,再一點點放給自己,「後來我說,我隻是在裏麵待了幾年,手腳腦子都沒廢啊。」她這才恍然大悟,第二天就拖著我去買車,「不貴,可也是卯生為我買的。」印秀笑,「我得先用她的錢,這樣她才會心安理得住進我的新房子。」


    「卯生的陪伴和以前不同了。」印秀回憶過往,「那會兒我們年紀都太小,覺得在一起就是幹巴巴地存錢,下班膩著。」說到這,她有些歉疚,「這些本來……該是你的。」


    「沒落到我手裏就不是我的。」俞任說她懂,兩個人心裏不定,再努力也覺得白使勁兒。


    「是,以前的陪伴很用力,現在是自然而舒服的狀態。就像這會兒,卯生沒陪我來鬆楊,我也很想她……可我覺得她就一直陪著我。」印秀說俞任,我才明白,生活不是往瓶子裏倒各種糖塊蜂蜜果汁,你得允許它有苦澀酸辣,甚至在某些角落還有些臭哄哄。心裏放進各種顏色調料,才知道甜的可貴。


    「我從小苦到大,所以把甜看得格外重。這樣反而抓不住甜,因為我不相信自己能一直嚐到那種滋味,又想盡法子想一直保有那滋味。我這樣說,不曉得你明不明白?」印秀說我沒讀過什麽書,不懂怎麽形容。


    「你說得特別好。」俞任從身後小桌子給印秀取了杯茶,「這是我奶奶炒的,你嚐嚐?」


    印秀喝了口,眉頭鬆開後笑了,「就是這個滋味。」她問為什麽香氣濃卻不澀?不是說人工炒的味道更重?


    「火候控製好,炒、揉、搓要兩個多小時才能出一鍋,之前還有採茶、清理茶葉這些步驟,這些都是我爺爺奶奶戴著老花鏡一點點做的。加上他們幾十年的經驗,還特別用心,才能製成這一杯茶。」俞任說茶廠咱們都嚐過,小柳不太喝茶都品出來了,機器炒的淡得多。


    咱們現在很多事兒太急,總想著彎道超車,總想著機械化大產量化,這是不對的。俞任講她在調研報告裏寫過,機器炒茶雖然已經成為本地產業主流,但得意識到手工製作的經驗有幾百年的傳承,這也是本地茶葉的無形資產。


    「我不是說手工的一定就比機器的好,咱們做事要講究客觀規律。」俞任舉起杯子在陽光下照了下,「瞧,我爺爺奶奶手工炒的茶葉細長,嚴格遵循著一芯一葉來摘取的,如果用機器就容易斷。」


    但是機器炒製能節省大量人力,溫度控製上更加方便。印秀說。


    「對,這就是我給你的建議,印秀,如果你想立足這個行業,不能人雲亦雲,你要用心去辨別,建立嚴格的標準。這一行看起來門檻低,但要找到適合你的入行門檻,別人輕易踏不進來。」俞任說我想聽聽你的怎麽想的,我並不是為了促銷我爺爺奶奶家的茶葉才陪同這一次。


    印秀笑,我要特別感謝你,帶我深入到了這一行。說實話,俞任,我對未來還沒明確細緻的規劃,但我有一個念頭,「能不能麻煩你幫我去和老人家說一下,我想在俞莊待上幾個月,和他們學習種植和炒茶。」這次我不急了,我很慢,我有耐心深下去做事兒。


    俞任碰了下印秀的茶杯,「他們可求之不得有人陪。」


    兩個大人在院子裏聊得暢快,趴在樓上欄杆的兩個孩子一個無聊到嘆氣,一個無奈到嘆氣。


    宿海說春遊呢?袁柳說她們怎麽有說不完的話?


    俞任和印秀同時抬頭,「下來吧,帶你們去釣魚。」宿海一呼而下,袁柳則在樓上傻看著姐姐笑,「誒!」


    印秀說小柳這孩子從小就懂事,長大還是這麽乖。


    乖?俞任挑挑眉,「你沒見到她幫我打人耳光、天天非得來接我下班的樣子。」俞任說了祝朝陽的事兒,對印秀吐槽袁柳,「她自己也才是個孩子啊。」


    「孩子不靠年紀劃分。」印秀喝完最後一口茶,「她和我一樣,都是被逼著長大的。」她清秀的眼睛裏刻了抹笑意。


    四個人戴著帽子分列小溪兩端垂釣,印秀和宿海沒有在鄉下生活的經驗,釣了半天沒見一隻魚,急得宿海脫了鞋襪不顧水涼下去摸。


    俞任提著她爺爺的釣魚竿,膝蓋上擺著袁柳的腦袋。


    這是被逼著長大的孩子,俞任低頭看袁柳,小姑娘正瞌睡得香,眉毛黑亮而長,眉尾的雜毛多了點,為這張臉添了分英氣。


    袁柳的右手也搭在俞任左腿上,釣魚等得無聊的她這才細緻入微地觀察起小姑娘的五指。她聽卯生說過心疼印秀的手,因為年紀很輕時就被生活磨難,印記除了在眼裏心裏,直觀地寫在手上。


    袁柳從小做家務、洗盤子洗菜,現在每天堅持給袁惠方按摩,她的手指雖然白,但指節間早磨出了繭子。讀書人的繭子多在右手食指一側,可筆桿磨的終究不如袁柳的繭子頑固顯眼。俞任抿了下唇,左手輕輕撫過袁柳的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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