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任這邊是晚上十點,齊弈果那邊則是早上七點。很多時候,她要在早上五點左右起床查房,每天忙十幾個小時是家常便飯。住院醫師熬資歷,她這種骨科方向的如果熬上四年出師都算天賦秉異,醫院裏還有些高資歷的住院醫師已經熬到了第六年。


    可從上次回來後,小齊就忙得不順。兩周前她的闌尾炎還並發了腹膜炎,她孤零零地做手術和住院時並不想告訴別人,可在她被麻醉前的那一刻,身為醫學專業人士的自己竟然沒有完全的信心,反而淒涼地流了淚。


    她醒後麻醉醫還問,「ego,你打麻醉前哭了,是擔心我的技術嗎?」


    小齊說不是,你的技術非常棒。我哭是因為我活了快三十年,不曉得之前都在麻醉中,反而在那一刻清醒了過來。


    可惜下一刻,我又要進入新的麻醉狀態。


    在清醒的那一刻,齊弈果明白了她這條路冒了多大的風險:她放下親情愛情友情師生情,在一個陌生的地方獨自將生死交付給陌生的人。如果有一天她死了,國內的戀人恐怕都要過好些天才會知道。再深的感情缺少了陪伴都像高高掛在牆壁上的柏拉圖式畫卷。


    電話通了後,小齊說最近手頭事情太多,每次想俞任回復卻又沒空說得詳細,就想哪天找個時間好好說。她在那頭笑,網絡電話質量不好,在俞任聽來這笑聲有點像哭。


    戀愛到一定程度的人都會形成兩人間的話語體係,使用一些別人聽不懂的辭令調情或作為暗號。小齊上次回美國不久,她們還熱烈地說了兩個多月。當俞任也開始忙起來後,這套辭令出現的頻率越發低,意味著平整的帛緞被當中撕裂。


    俞任說我知道你很忙,也曉得因為我老加班讓你猶豫要不要聯繫我。但是弈果,如果你有什麽事,一定要告訴我。無論何時我都會在。


    小齊依舊笑,「嗯,彩彩。」她將生病的事還是按下不表,「無論何時」卻無法代替「無論何地」。精神向來算強大的齊弈果在那個孤獨的養病時刻多次反覆舔舐因為地域分離帶來的傷口,可她無法責怪俞任,因為這條路是她自己的選擇,俞任一直在被動地適應分離。


    她也沒多問俞任現在的工作如何。因為俞任太過聰明,會明白那是客套的禮貌。小齊對黨工委書記的助理工作也不感興趣,她每天都沒空看當地新聞,更別說俞任的街道。


    最後小齊問俞任,「曹芸昨天和我聯繫了,說她們學校有個赴美交流,正好在隔壁城市聖地亞哥,想約我見一麵。」我想問問你的意見。


    「弈果,當然可以見。這是你的朋友,不需要我的批準,當然我很高興你這樣坦承。」俞任雖然不明白這種會麵是春風吹又生還是他鄉遇故知,但對小齊而言應該很重要。她孤獨又冰冷的生活需要一點亮色暖色。俞任是,曹芸怕也是。小齊出國前帶上了她們的合影,說人一輩子總要有點回憶。俞任掛電話前努力笑,臉上是小齊看不到的苦澀。


    第二天下了班後,晚上要寫文書記在全市交流會上的發言稿,俞任決定帶回家加班。半小時寫了二百字,俞任從未經歷如此低下的效率。她的腦子被隱隱約約的猜測占據,再看了眼日曆,自己去美國的b-2簽證還得有兩周才會有回應。


    卯生來電話,說帶孩子去你家避一下難好嗎?印小嫦在家打麻將,太吵了。


    俞任問俞曉敏,「媽,卯生說帶孩子來咱們家玩一下行不行?」


    「我說不行可以嗎?」俞曉敏就奇怪,這兩人怎麽好些天都沒聚在家裏,俞任每天下班也乖乖回家不開房。她正有點開心,結果怕什麽來什麽。


    卯生客氣,每次來都要帶東西。這次帶來的是近熙街的燒烤和麥當勞兒童套餐。俞曉敏打開門就聞到了香味,還有卯生那張恭恭敬敬的臉。她懷裏的那個女孩已經不是蠟黃青黑的模樣,開始被養得圓潤白皙起來。卯生對小小說,「叫阿姨好。」


    小小乖乖喊人,眼睛羞澀地看著俞曉敏,又轉頭埋在卯生的脖子中。


    「小白啊,你走哪兒都帶著這孩子?你這親戚不負責吶。」俞曉敏給卯生拿拖鞋,寫發言稿寫得頭暈的俞任打著哈欠走出房間,「媽,那是人家裏的事兒,卯生樂意帶。」


    卯生說是,是,阿姨說得對。被俞任白了一眼後她提起手裏的袋子,「我買了好多肉串,來吃吧。」


    兩個女孩坐在客廳地毯上,印小小一屁股挨著卯生大腿再跨進她懷中,俞任看了眼俞曉敏,那意思是媽我們要聊天。被俞曉敏認為她們要談戀愛,女醫生想了想,來牽印小小的手,「走,阿姨帶你看動畫片去。」


    「什麽時候去看她?」俞任邊吃邊問。


    卯生說要開各種證明,昨天才被批準。下周三晚上我們開車去杭州那邊找地方住下,周四一早就去看她。看著烤得入味噴香的肉串,卯生幽幽說,「她可愛吃這一口了,裏麵肯定吃不到。」


    印秀進去後,壓根不用指望印小嫦給她打錢,生活用品是卯生寄的,每個月卯生還能給她匯最多五百元到內部卡上。可哪怕在裏麵有了這筆錢,也沒有什麽可以自由花銷的地方。還有寫信是她能做的事,每周一封,不知道印秀收到沒,因為她一次也沒回過。


    「她媽媽為什麽對印秀這樣?」俞任不懂。


    「我也問過印小嫦,你為什麽對印秀那麽差?你是不是哪裏偷來的孩子?趕緊認了吧。」卯生說印小嫦那張臉一看就是印秀的親媽,她聽我問印秀的身世就發火砸東西,嚇到了小小。我猜不是什麽愉快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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