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業裏有些名氣大的演員曾說越劇要完蛋,因為進不了城隻能下鄉。


    鳳翔卻不這麽認為,「越劇就是嵊州鄉下走出去的,本錢就在那些看戲的平頭百姓那兒。我就算跟著草台班子下鄉唱,我也能唱得開心解氣。」何況她國家一級,去哪兒唱都有口飯吃。隻是還捨不得師姐這十多年的栽培陪伴。


    卯生倒了杯開水,再買了瓶純淨水坐下給鳳翔安靜地兌成溫水,但她也感到師傅和鳳翔兩人間的氛圍忽然冷下,抬頭看鳳翔,她下定了決心,「再去唱五年,要是唱不出來,我就去和我親戚做生意開店。」


    喝完水擦完嘴,鳳翔看著師姐,「我下周就走。」


    王梨說鳳翔你別這麽急,柏越你呆得不開心,我幫你聯繫別的劇團,杭州或者寧波的都行,未必要去民間劇團。說好聽了月入過萬,可也要看到人家朝不保夕。


    可鳳翔拒絕了,她的大眼睛炯炯有神,此時比王梨更多處舞台上難有的決斷氣度,「師姐,我離婚又沒孩子,我不怕。


    「我陳鳳翔雖然不是什麽金嗓子銀嗓子,可一個人左右能唱幾個十年?與其捏著鼻子耗在洗腳水泔水下水道裏,我不如換個地方透氣。」她可沒有那套汙水處理回收的本事。離開前她又直視著卯生,「你好好唱知道嗎?不能丟咱們柏州和你師傅的臉。」


    曲終人散是王梨見多的,十幾年前和師妹唱完最後一齣戲前她就知道趙蘭要離開劇團調到文化局,那場散後她卸完妝獨自回到台上癡癡站了很久。她師傅那會兒說,「別離是常態,相聚亦是。心放平點兒,別一驚一乍寵辱皆驚。」


    現在鳳翔也要走了,她幾個月前習以為常的某場任務型巡演可能是和鳳翔的最後一次搭檔。她和鳳翔山水相逢的這一段終於也快謝幕。


    不經意的道別總讓王梨惆悵,可她會接納。包括和趙蘭,她們漸漸親密如昨,可王梨也曉得終有一天這場生活裏的戲也要散場。不是趙蘭先走就是自己先走。她的時光早就散落在舞台上下,戲裏戲外,王梨拾不起來所有,隻能將能托住的安安穩穩抱懷中。


    「師傅,鳳翔阿姨要走?去哪兒出差?」卯生隻聽了一半,不曉得這場尋常相聚下的悵意從哪裏來。


    「去別的地方唱。」王梨目送春風裏被揚起裙角的小師妹,剛進團時不過十七的女孩那嬌俏模樣歷歷在目,鳳翔現在樣貌依然年輕漂亮,可心智已經被時光洗刷得越發強悍,「當斷則斷,鳳翔比我強。」她嘆。


    卯生無所事事的實習已經過去一半,回鄉基本為了考省越劇團作準備。而王梨在團裏被「卸了擔子」,又因身體原因推了不少酒局聚會。周末空閑時,師徒倆就齊齊坐上回省城的大巴,一個去找老情人,一個去找小情人。


    趙蘭不願王梨這樣辛苦,師姐就說這周我找你,下周你找我如何?咱們好歹也是有產階級了,柏州省城都不缺房子住。她知道趙蘭心裏對「同居」還有擔心,兩人在柏州老成雙成對怕人說道。可王梨還有工作,也不便常居省城。


    「你和小印住一起開銷大不大?」想起徒弟還沒工作,王梨就操心了一句。


    「還好,兩個人兩千不到?房租她不讓我付,生活裏的費用也不要我的,還老給我買衣服。」卯生一個月幾百的零花印秀一分都不動,老老實實交上去後換來對方一張卡,「都幫你存著了。」


    「小印真有數。」王梨點頭,再塞給卯生個信封,「你拿著,雖然你沒工作,但不能讓小印一個人扛著兩個人的生活。她沒怨言是她大氣,可你不能揣著明白糊塗到底。」再者,時間久了,再沒怨言可能也會有怨氣。談戀愛時一個樣兒,過日子就是另一種關係。


    卯生靠著師傅肩頭,「那我要是進了省越劇院,師傅我一個月能有幾千塊?」


    幾千?王梨揚眉看了眼不知柴米油鹽貴的徒弟,「一千二吧。」這還不算七七八八扣掉的費用,劇團的小年輕很多到手都沒有八百塊。


    「啊?」卯生被這個出乎意料的數字嚇到,一千二?印秀現在一個月都快五千塊。她局促不安地抓了抓頭髮,「行業差距太大啊。」


    「現在社會變化快,不能一味拽著公平公道伸手要錢。」王梨看得開,她媽媽退休金一個月四千多,姐姐們在大學當教授,各種工資課時項目補貼加起來也才四千塊出頭,「賺得多的要看什麽行業,也要看人家背後的努力。不是人撞上時代,而是時代機遇找上了那個人。」


    王梨說的卯生半懂不懂,可她曉得印秀背後做了多少努力。她在排練室裏練功時,印秀卻頂著一張永遠不能垮的笑臉和客戶談,就是帶著店員去各大樓盤頂風冒雨直接招徠散客。她永遠第一個到店,最後一個離開。卯生一天唱六小時喊累,印秀一天工作十四個小時卻是正常。


    除了工作,印秀這行還有很多工作外圍的事兒,印秀對卯生說你覺著那是外圍,其實它才是最要緊的。現在這個社會,生意就是人際,酒局逢迎少不了,印秀幹下三大杯白酒後將業務量多喝出五個點還覺得自己賺得容易。


    銷售容易遇上各式各樣的人,有拉著她的手就要介紹給自己家親戚當老婆的,有看印秀年紀輕輕就訓斥演講教她如何以上帝為中心的。印秀還遇見個中年女人,看樣貌氣質是個老師。她陪著自己丈夫和浩哥出席酒局,一直對人冷淡中保持著禮貌。觀察了印秀談吐舉止一晚上,臨別前對印秀道,「小印,你應該繼續去讀書。雖然說實戰比課本重要,但是讀書是提升思維眼界的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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