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怕師兄那時早已喝了孟婆湯了,他在腹中低低冷笑,才看向床上的少女


    她現在應該是不到二十歲的年紀,被毒折磨的清瘦了不少,看上去可憐巴巴的,這個樣子,和從前的瑤池仙女實在是對不上·····元朗在記憶中不斷尋找著,可竟發現記憶中那個沒心肝的桃仙模樣早已模糊,現在想起,也隻能想起她頭上珠翠玲瓏的仙子髻,又或是鑲珠嵌寶的留仙裙。


    倒是少陽初見這丫頭的轉世,咕嚕嚕的琉璃眼,如狸子貓一樣警惕又故作淡然的表情,她的頭上還簪著金簪,就那樣拽著那叫昊辰的衣擺努力裝作不害怕的模樣,至今還在栩栩如生,恍在麵前。


    元朗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髮髻,端午想躲,沒躲掉。


    「就算假的也不行,我不能讓師兄誤會傷了他,也願意讓你誤會傷了你。」


    說她圓滑吧,這個時候卻真真是和從前一樣的倔。


    就像千年前在南天門外,毫無防備的仙女站在他麵前,有千萬種方法傷她害她,或是擄走了之,可到現在,他也隻有拿扇尾敲敲床板,然後一把掀開被子,將她整個人半抱在懷中,連摟帶扶的往外走去。


    「!你幹嘛!」端午現在可是砧板上的肉,動也動不得了,被元朗攏在懷裏才知道害怕,決心對方要是打算把自己從懸崖上扔下去一定先咬掉他胸口一塊肉!


    元朗不說話,一襲黑袍在黑梭梭的通道內走得飛快,三繞兩繞繞得她頭昏昏,路也記不住,昏頭昏腦間隻聽見這人低低快速道,


    「禹司鳳的那條蛇藏起來了,一時沒辦法取了她的膽給你解毒,為今之計,也隻有點睛穀的千年石髓能保你的性命,到時候見機行事,可別說我沒提點過你。」


    說話間便到了一處開闊的宮室,端午才發覺元朗點了自己的啞穴,隻得乖乖任著對方放慢腳步,將自己抱在中間的一座玉石矮凳之上,矮凳邊兩三步距離放了一口冰棺。


    這是一個很古怪的行為,因為端午見這處宮室修築的極為華麗,四角皆安置了許多舒適軟塌桌椅,而大宮主坐在上首的一處與司鳳說著什麽,兩人皆是神情激動,眼眶含淚的模樣。


    元朗帶著端午一進來,這兩人便不說話,皆有些詫異的瞧來,那大宮主便問,


    「你怎麽把她帶來了?」


    元朗含笑著本打算搖搖扇子,舉起手來才發現自己扇子也沒帶,隻好伸出手去替斜倚著的少女攏攏衣袖,


    「師兄,你來快看!」


    他平日也許是陰陽怪氣刻薄緊了,這樣的語氣可少有,大宮主納罕著走過來,順著自家師弟的目光瞧去,那叫端午的丫頭烏髮雲鬢間多了一枚金簪,金羽鎏亮,爍爍動人,簪上瀰漫著十分熟悉的氣息。


    司鳳麵色微動,卻不出聲。


    「好啊!看來你想通了!」大宮主見之大喜,連忙扭過身子狠狠抱了抱元朗,「師弟比我運道好,你放心,待我今日我用點睛穀的千年石髓救醒你師嫂一家團聚,便為你們操持婚事,隆重大辦!到時咱們再滅了幾大仙門,從此逍遙此生!」


    元朗笑著拱手「我定會幫師兄的!」


    端午這才聽出些端倪,原來司鳳竟是離澤宮大宮主與點睛穀女弟子的私生,如今這大宮主將愛妻的屍體藏了數十年,就等如今偷到點睛穀的寶物復生亡妻,再向正派眾人報仇雪恨了。


    瞧著這些金翅鳥一派煞有介事的模樣,她倒是當真是覺得······


    ——這事兒聽著怎麽這麽不靠譜啊!


    她記得這個世界是有陰曹地府和孟婆湯這種東西的,司鳳他娘死了隻怕是都投胎轉世了,更何況,就算沒有投胎轉世,按照司命和師兄的說法,這個世界自有綱常法度,除非死後有神仙引渡或是有機緣自願成妖鬼,否則哪有死而復生一說的?


    果然,白雪公主的戲碼並沒有成功,王子將千年石髓放進冰棺,奇蹟遲遲沒有出現,這才發現,原來公主的屍身表麵光潔如新,內裏已經完全腐朽,再也救不回來了。


    大宮主不信邪的試了一次,兩次·····無數次,直到司鳳含著淚將他拉開,告訴他,裏麵人已經救不回來了。


    斯人已逝,芳魂難尋。


    他失魂落魄的被司鳳勸著送了出去,看上去可憐又可惜,而站在一旁的元朗似乎也完全忘了她的存在,隻跟在二人身後,錯身而過間,元朗與她對上了一眼——那光越來越亮,越來越攝人,仿佛有頭猛獸即將衝破屏障,所以無暇顧及她。


    她被獨自和一具已經死了二十多年的屍體放在了一起,還有千年石髓。


    還有千年石髓。


    那頭猛獸並不隻存在元朗的眼中,端午這才醒悟過來,也許,那是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想要拚命活下來的自己。


    我還這樣的年輕,拚了命的逃婚上山,不知疲倦的一日日練功苦修,每日幫這個人,幫那個人,挖空心思的找樂子讓自己開心,甚至是這麽努力,這麽用心的喜歡上一個人,還有後麵還沒有經歷過的許許多多的歲月,不是為了莫名其妙被人毒死在這裏。


    我不能死,我不想死,我還沒有在見到他,再和他痛痛快快的吵上一架,給他點厲害瞧瞧,讓他知道我端午不是好算計利用的。


    昊辰,我還沒有得到他。


    我不願意去死。


    萬千欲望在心中翻騰著竟掙紮出些力量,少女踉踉蹌蹌的走到了那冰棺旁,幾乎要用盡全身力氣的把那具女屍推了出去,也顧不得她,索性無人看見,四肢並用的爬進了棺材,將那塊兒千年石髓緊緊的抱在懷中,沉入了無知無覺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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