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明裴落卻多了不止一點的生氣。


    秦漱知跟在他身後,陪著他走過很長很長的一段路。


    看著他對世間萬物都保持著一定的好奇心,每去一處都在想著適應這個世界,想方設法去熟悉世界的規則,對遇到的人、妖乃至於魔都保持著最公平的善意,即便一路都在漂泊,那雙不起波瀾的清冷眼眸深處,始終是盛滿星光的。


    他最初對這個世界還是充滿期待和歡喜的,也曾想過在某一處不知名的山穀度過餘生,或得道飛升,或道死途中,那也是一種圓滿的歸宿。


    這種濃烈的羈絆和歸屬感往後再也不會有了。


    他如尋常一般救下一個孩童,無意間被知曉了自己根骨的秘密。孩童是真的可憐,卻不是真的值得可憐。


    天之驕子從此便成了世人追捧的一味藥,一個天靈地寶。無從查起的身世成了別人詬病的理由,連來路都說不清,如何證明你不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


    秦漱知冷眼看著眾人不懷好意地央求明裴落去斬殺景妄,看著明裴落不做猶豫地提劍而上。


    看著他奔波千裏,落的滿身血汙,素白的玉冠淋漓破碎,墨發披散亦無暇顧及。


    遠遠地站在戰場之外,秦漱知看見明裴落和另一個人形如殘影,拚盡全力與景妄對戰。目光緊緊地追隨那道幾乎看不出白色的身影。


    場外那些畏畏縮縮的所謂大能,目光死死地看著掉落的鮮紅血色,一方麵期望著明裴落能真的殺了景妄這個魔頭,一方麵又恨不得景妄再強大些,狠狠地剜下那人的血肉,以便他們坐收漁翁之利。


    長達數月的血戰,秦非湛打完就榮登魔尊之位,吩咐好護法便能輕輕鬆鬆地宣布閉關養傷。明裴落打完,不過隨地尋了處山洞,隨隨便便處理了幾番傷口。


    他一個連腕骨斷裂都不會治癒的人,明明幫助了那麽多不知名的人士,身邊也沒有什麽知己好友,到頭來連一個遞丹藥的人都沒有。


    小小的山洞裏,鑲嵌了五六顆夜明珠,將昏暗的洞玄照的明亮如晝。


    秦漱知雙手抱膝,端坐在明裴落正前方,沒什麽表情,看著他皺著眉頭掀開破爛的衣袖,盯著血肉模糊的傷口看了半晌,笨拙地附上靈力,連血都止不住幾分,反而讓傷口又裂開幾分。


    呆呆地、錯愕地看著那流淌的更歡的血液,他思來想去,默默掏出幾個瓷瓶,以靈力為引,讓血液乖乖流入瓷瓶之中。


    而後,這不怕死的傢夥再也不管身上或輕或重、橫七豎八的傷口,就那麽靜靜地閉眼打坐起來。


    長發還淩亂的披散著,一點也不像那個一本正經要求她束髮的強迫症師祖。


    臉上凝固的血跡也不清理。


    衣服也不知道換一換。


    一股腥第自舌尖緩緩散開,強忍住的嗚咽生生扼止在喉嚨中,不上不下的哽的難受,秦漱知死死地看著明裴落安靜平和的眉眼,這個人怎麽能笨成這樣。


    眼睛酸澀的可怕,溫熱的淚水不知何時浸透了衣袖,吞咽下去的鮮血禁不住讓她覺得好難受,好難受,心髒就像被誰狠狠拉扯一般。


    忍不住向他再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


    豆大的淚珠滴落在地麵上,秦漱知紅著眼探過身子,單手撐著地麵,另一隻手撫在那道猙獰的傷口上,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施展以往看不上眼的治癒術。


    明裴落看不到她,皮開肉綻的傷口也得不到半分的治癒。


    一如這已經過去的種種,再怎麽努力、再怎麽心疼,也沒辦法回到同一個時段,替這個笨拙的傢夥施展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治癒術。


    秦漱知淚水模糊了雙眼,壓抑不住的嗚咽不小心泄露幾聲,她硬生生將其壓回嗓子裏,低頭往那道如何也縫合不了的傷口輕輕吹氣。


    「不痛了,不痛了呀……你等等我、唔,」秦漱知眨眨眼,聲音低啞,「嗯……你等等我,等我……」


    具體等她什麽,卻也說不出來,左右便是要等著,等一個來好好疼你的人。


    她低著頭,幾乎臥倒在地上,全然不知頭頂上有人疑惑地睜開眼睛,往腰際看下去,看見地麵上無端多了幾處水漬。


    是滲水嗎?神識一探。


    是酸澀的,涼涼的還帶著幾絲苦意。


    可洞玄裏明明隻有他一人啊。實在想不清楚,傷口又疼的厲害,明裴落索性不再想,再次陷入冥想之中。


    ……


    也不知過了幾時,秦漱知一言不發,靜靜地看著明裴落修行打坐,枯燥乏味的日子卻透出一股歲月靜好的模樣。


    傷口恢復了不過三成,明裴落便雷打不動地開始了練劍。


    秦漱知頭一回不羨慕他的實力,那麽拚命幹什麽?就不能先養好傷嗎?氣不打一處來,她索性眼不見為淨,走出洞玄。


    忽見遠方一群浩浩蕩蕩、人妖魔摻夾的隊伍朝此處飛來,秦漱知頓時手腳冰冷,不好的預感直衝腦門。


    ——澤武城圍剿,到了。


    她慌不擇路,趕忙趕回洞玄內,也不管明裴落聽沒聽到,拚命地喊:「快跑!快逃啊!明裴落快逃!」


    任她把嗓子喊啞,練劍的某人眼睛都不帶眨一下,愣是看都不看她一眼。


    單方麵的屠殺,恩將仇報的眾人,虛情假意的保全,通體生寒的禁製。


    明明已經下了那麽沉重的枷鎖,被迫答應了林清樞的狗屁條約。還要以所謂的公平為藉口,每個人都在他身上下一道禁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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