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風站在中間的位置,臉色因燈光的緣故被照得一片灰白,微闔的眼睛裏透著一股森冷的寒意。


    「統計一下倖存者。」


    「都救?這些都是我們的救援目標?」宋徵局促不安道,「我們的時間……」


    他說著又停住,晃了晃腦袋道:「唉,算了。路邊的車可以偷……我是說可以徵用嗎?」


    ·


    沈澹帶著女人上車,推開後門,示意她坐到最裏側的位置。並讓跟在身邊的學長回去幫忙搜證,自己獨自駕車,去隔壁街道找了個僻靜又隱蔽的位置駐守,以免在門口遇到敵軍回來反殺。


    她點開光腦,打開數據分析麵板,連接眾人的探測眼鏡。


    還是這個界麵她比較習慣。


    車內十分安靜,女人出了研究院之後一直保持緘默。坐在後座,維持著同一個姿勢,連呼吸都放得很輕。


    沈澹敲擊鍵盤,聽著耳機裏各種混亂的對話,時常忘了身後還有這麽一個人的存在。按照乘風的要求,暫停救援搜查,安排倖存者進行撤離。


    正午12點的鈴聲響起,壓在城市上空那片灰沉的雲終於消散了。


    沈澹關掉時間提醒,從後視鏡瞄了眼女人的情況。


    對方靠近車窗,沐浴在玻璃灑下來的日光裏,麵容平靜,像是很享受,又很嚮往的模樣。


    沈澹不由也朝天空看了一眼。寬廣的穹頂恢復了往日的蔚藍,一切都顯得如此尋常。


    人類無法影響高遠的天空。人類隻能遮蔽自己的視線。


    沈澹低下頭,將注意力重新投回到光腦屏幕上,女人忽然開口說了句:「我們本來隻是普通人。隻是去了次醫院。」


    沈澹說:「我知道。」


    女人忘了眨眼,睜大的眼睛漸漸泛紅,最後不受控製地流下淚來。爬過臉上的皺紋,落在布滿瘡疤的手背上。


    她很輕地呢喃了句:「我們沒有辦法,救不了很多人。」


    沈澹停下動作,轉過身看她。


    靜謐的空間裏,眼淚是無聲的。


    沈澹覺得她很傷心,是一種自己無法理解的傷心,想了想,不知道怎麽安慰,隻能借用聯大校長在開學典禮中說過的一句話,很樸素地道:「我們都在努力尋找正確的道路。」


    女人連自己的道路都不知道在哪裏。最起碼她們之間的道路是不一樣的。


    沈澹見她冷靜了許多,麵容也有鬆動,覺得時機應該多了,第四次問道:「你是被治癒的患者嗎?」


    女人動作很慢,挽起自己的衣袖。上麵布滿潰爛後結痂的傷疤以及一些難以辨別的傷痕。


    沈澹覺得眼睛被刺痛,但還是強忍著沒有挪開視線。


    「實驗室裏有一個病人,他對這種病毒的抗性很高。他們從他身上提取抗體,注射到感染者的身體裏。」


    「一般的病人承受不住副作用去世,活下來的人,就通過反覆感染治癒,來提升病毒的抗藥性,促進病毒進化。」


    「禽獸。」沈澹禮貌地罵了一句,急切問道,「他是誰?在哪裏?」


    女人五指扼住自己的手腕,指尖青白,像是要把自己的右手生生掰斷。


    沈澹探出上半身,阻止了她自殘的行為。


    皮膚相觸,一個溫熱,一個冰冷。


    女人抬起頭,第一次與沈澹直視。黑色的瞳孔外麵蒙了一層白翳,隔在她和這個世界之間。


    「他是我兒子。」她說這話用了很大的力氣,然而全是顫音,「他是我兒子……」


    沈澹鬆開了手。


    「撤離之前,他們想帶他一起走,但是一個研究員放走了他。」女人抬手捂住臉,「他那麽偶然的一點幸運,本來有機會可以做一個普通人……」


    離開實驗室,重新開始,而不是又一次被推上手術台,以不同的名義被沒有尊嚴地研究。


    無比的靜默之中,乘風在通訊器那頭道:「他以後也可以做一個普通人。」


    「不對。」宋徵堅定地道,「聯盟會記住每個人的付出。他會是一個英雄。」


    第48章 結束


    也許隻是某個極為普通的一天,普通到他們都回憶不起那天做了什麽、吃了什麽,娛樂圈裏又發生了什麽大事。


    可能是因為一些小毛病,他們去了趟醫院。經過一係列不知名的檢查,他們被帶往了人生轉折點。


    這是他們無法想像的生活,也從來不敢相信,自己會遭遇這樣的對待。


    但是從那之後的每一天,女人都數得很清楚。


    一共是356天。再過一個多星期,一年就結束了。


    這三百多天裏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被嫁接過來的地獄人生,分明應該不屬於他們,又無可避免地隻能朝著它的軌跡生長。


    要麽枯死解脫,要麽掙紮求存。


    女人有時候也會懷疑,活著會不會是一種更為痛苦的折磨。


    「他才十一歲。我在這裏陪他度過了十一歲的生日。生日那天他得到了一支新的病毒針劑,而我能做的隻是在實驗室外麵聽著他的慘叫,再無恥地欺騙他,說沒有關係,你可以撐下去,我們很快就能出去……」


    她說得泣不成聲,語言也不像之前零散了,這個畫麵在她心中想必尤為深刻。


    隔著大門,每一個殘酷的線條她都描繪過許多遍。在安靜的晨昏,用相同的藉口來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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