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拈著一頁菜譜,向外望去,外麵已是萬家燈火,闔家團圓,共享晚膳。


    而他則是形影相弔,無人牽掛。


    客棧內放置了不少燭台,將大堂照得燈火通明,亦照得他無法隱藏自己的寂寥。


    末了,他終是放過了那頁起皺的菜譜,隨意地點了一碗青菜香菇粥。


    不遠處似乎在演皮影戲,很是熱鬧,但這熱鬧感染不了他,反是將他襯得愈加孤單。


    這場皮影戲演的是《西廂記》;上場皮影戲演的是《斷橋相會》。


    這場皮影戲,他一人聽著;上場皮影戲,他是與謝晏寧一道觀看的。


    這場皮影戲,他吃著青菜香菇粥;上場皮影戲,謝晏寧餵了他飴糖吃,並將餘下一油紙包的飴糖都給予他了,而他買了梅幹菜鮮肉鍋盔回贈謝晏寧。


    兩場皮影戲俱是皮影戲,卻截然不同。


    香菇青菜粥滋味寡淡,但他並無浪費食物的習慣,還是吃盡了。


    其後,他出了客棧去,循聲尋到了演皮影戲的場所,可惜左右並無賣飴糖,亦無賣梅幹菜鮮肉鍋盔的店家。


    待他好容易買到飴糖以及梅幹菜鮮肉鍋盔,皮影戲卻恰好散場了。


    他一手拿著飴糖,一手拿著梅幹菜鮮肉鍋盔,被散場的觀客擠來擠去。


    直到飴糖發硬了,梅幹菜鮮肉鍋盔冷透了,他才記得吃。


    不論是飴糖,亦或是梅幹菜鮮肉鍋盔都很難吃,難吃至極,難吃到他差點哭出來了。


    第45章


    但他仍是將飴糖與梅幹菜鮮肉鍋盔一一吃盡了。


    他前後左右已無一人,甚至連昆蟲、飛鳥也無。


    他抬眼望去,不遠處俱是燈燭輝煌,熙熙攘攘的人聲正執拗地往他耳中鑽。


    他頓時失去了方向,不知該向何處去?更不知何處才有他的容身之所。


    口腔內壁與舌頭一道沖他抗議著久久不散的苦味,強行將他從悵然中拉扯了出來。


    他一步一步地回了客棧去,第一件事便是向小二哥要了一碗水,一口飲盡後,尚覺不夠,於是又要了一碗。


    飲罷兩碗水,他終是拾回了素日的冷靜。


    他一抹濕潤的唇角,謝過小二哥,上了樓去,徑直到了謝晏寧房間門口。


    謝晏寧壓抑的喘息不住地自門縫流瀉出來,似要將他整個人都吞沒了。


    他思及適才謝晏寧飽含著威脅的命令,踟躕不前,他當然不願見謝晏寧受苦,但謝晏寧顯然發現了端倪,才不準他近身。


    他不能違抗謝晏寧的命令,亦不想違背謝晏寧的意願。


    踟躕間,謝晏寧的呼喚宛若細細的小蛇,一尾又一尾地鑽入了他的耳孔,直抵腦髓。


    「懷鴆,懷鴆,懷鴆……」


    假使謝晏寧能在清醒的時候如此急切地呼喚他該有多好?


    他唯恐謝晏寧再度自殘,右手終究覆於房門之上了。


    未及施力,房門乍然向兩側分開,一道身影即刻撲入了他懷中,圈住了他的腰身,又可憐兮兮地喚他:「懷鴆。」


    ——是謝晏寧。


    須臾前,謝晏寧又將自己折磨了一通,原本奄奄地躺著,沒什麽氣力。


    但一嗅到陸懷鴆的氣息,卻莫名其妙地有了氣力,甚至疾奔著撲入了陸懷鴆懷中。


    這一回,謝晏寧非但又將一雙手臂抓破了,連脖頸都不得倖免,傷痕累累著,格外刺眼。


    一滴又一滴的猩紅正爭先恐後地從傷口逃竄,漫過白膩的肌膚,末了,跌墜於地。


    陸懷鴆直覺得萬箭攢心,立刻回抱住了謝晏寧,後又慌忙將謝晏寧打橫抱回房中,拴上了房門。


    這時,他才暗自慶幸自己便在門口,不然謝晏寧這副模樣如若被旁人窺見半點,他定會妒火中燒,即便他並無呷醋的資格。


    謝晏寧尋到陸懷鴆的唇瓣後,當即吻了上去,細細輾轉。


    陸懷鴆知曉自己已犯了死罪,決定及時行樂,遂用力地回吻著謝晏寧。


    似乎太過用力了,謝晏寧麵上痛楚頓生。


    「晏寧,抱歉。」陸懷鴆告誡自己不許傷了謝晏寧,輕輕地啄吻了數下,又凝視著謝晏寧的雙目道,「我先為你包紮可好?」


    「不好。」謝晏寧矢口拒絕。


    地麵上已印著數串血珠子了,床單又被血液浸濕了大半。


    他後悔不已,他為何要踟躕?他該當早些進來。


    「你乖些。」他小心地捉住了謝晏寧的手腕,急欲為謝晏寧包紮,竟是被謝晏寧掙開了。


    這一掙,猩紅如瀑滴墜,逼得陸懷鴆紅了雙目。


    他不得不一麵親吻著謝晏寧,一麵為謝晏寧包紮。


    隻消被他親吻著,謝晏寧便很是乖巧。


    好容易包紮完畢,他正要哄謝晏寧入睡,謝晏寧卻無端地含混地道:「懷鴆……於姑娘……」


    此前,謝晏寧在失去神誌後,僅會喚他的名字,並不會提及旁人,現下謝晏寧居然喚出了「於姑娘」。


    陸懷鴆不知自己是氣憤,亦或是嫉妒,他隻知自己的心口正因為這三個字而劇烈地起伏著。


    謝晏寧竟又道:「於姑娘她出身……出身名門……容貌亦使人心折……」


    他腦中混混沌沌的,難得有一絲清明,他本是想對陸懷鴆道,自己可撮合陸懷鴆與於琬琰,然而,尚未言罷,這絲清明已狠心地離開了他,以致於他復又陷入了惟有陸懷鴆的迷障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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