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晏寧的吐息近在耳畔,陸懷鴆一顆心髒悸動得厲害,但這是不對的。


    神誌清醒的謝晏寧願意屈尊抱他,已是潑天的恩惠了,他怎能因此又生覬覦之心?


    偏生這時,謝晏寧抬起手來,輕輕地拍著他的後背,明明隔著層層衣料子,又隔著皮、肉、骨,但他卻恍然覺得謝晏寧能毫無隔閡地接觸到他滾燙的心髒,霎時,悸動更甚。


    他不敢回抱謝晏寧,凝了凝神,才戰戰兢兢地窺視了謝晏寧一息,將事情的始末一五一十地稟報於謝晏寧,後又道:「弟子該當能救她一命才是,是弟子太過無能了。」


    謝晏寧聽罷,疑竇頓生,陸懷鴆並非尋常人,女子堪堪落水,便已下水救人,為何非但救不了人,連女子的衣袂都未看見半分?


    他鬆開陸懷鴆,徑直向不遠處那河水走去。


    陸懷鴆怔怔地看著謝晏寧的背影,又看著自己已膽大包天地展開了的雙臂,惶恐萬分:師尊果真覺得我太過無能了吧?


    仔細算來,他最近著實辦事不利:其一,尋不到「相思骨」;其二,容許蜘蛛精傷了師尊;其三,麵對護著方泠娘的信徒束手無策;其四,救不回方才那女子。


    一樁樁,一件件證明了他其實是一個廢物。


    他這樣的廢物什麽都做不了,隻會癡心妄想。


    當年謝晏寧便不該救他,謝晏寧為何要一時好心救了他?


    他滿心俱是對於自己的貶低,眼尾的餘光卻告訴他謝晏寧落水了。


    「師尊!」他失聲疾呼,飛身入水。


    謝晏寧生前熟識水性,這具肉身的水性亦不差,因有河水的重重阻擋,他全然聽不到陸懷鴆幾近絕望的呼喊。


    水中昏暗,河底漩渦密布,其洶湧直逼汪洋大海,確實能在瞬間將人沖走,且這條河僅僅是支係水脈,與整個江南道的水係相連,直達東海。


    那女子氣運不佳,被沖走得太快了些,陸懷鴆才救不得她的,歸根結底並非陸懷鴆的過錯。


    他有了定論,上了岸去,環顧四周,卻不見了陸懷鴆。


    「懷鴆!」他細細一看,才發現河麵上有陸懷鴆素日用的帕子。


    這陸懷鴆莫不是為了救他,又入水了吧?


    想來聲音並不足以穿破河水,故而,他改為傳音:懷鴆,本尊已在岸上了,你且上來吧。


    現下本就是深夜,河水之中更是漆黑一片,陸懷鴆視物艱難,大抵依仗於雙手的摸索。


    他的左足忽然一滯,應是被河底的水草纏住了吧?


    他伸手一探,哪裏是什麽水草,赫然是一尾軟滑的水蛇。


    他正欲撥開水蛇,竟是被水蛇咬了一口,幸而水蛇無毒。


    水蛇咬了他一口後,便不見蹤影了,不知這河中是否尚有其他活物?


    恰是這時,忽有謝晏寧的傳音沒入了他耳中,他歡喜得立即回道:「弟子這便上去。」


    他身處於河水之中,本不該張口說話,自是嗆了一大口水。


    但他倒也不覺得難受,馬上傳音道:師尊,弟子這便上去。


    他上了岸去,河岸上立著謝晏寧,被謝晏寧的視線一掃,深嵌於他心中的惶恐登時瘋長起來,他分明是為了謝晏寧才下水的,謝晏寧已上了岸,他卻受了傷,他無能至極,辱沒了師門。


    謝晏寧見陸懷鴆垂首不言,抬手將陸懷鴆抱於懷中,方道:「懷鴆,你先前並未告訴本尊河中情況如何,本尊親自一探,才知那河水過於湍急,河底滿是漩渦,且這河水四通八達,無從判斷她被衝到了何處,是她時運不濟,未能為你所救,而非你的過錯,她本就是一心尋死,死亡對於她乃是幸事,想來她生前時日艱辛,或許死後,再次投胎轉世能過上她所希冀的日子吧?」


    謝晏寧字字震耳,謝晏寧是在安慰他。


    但謝晏寧之所以跳入水中,是為了尋那女子吧?謝晏寧其實覺得他或許並未盡力吧?


    他不知自己該當開心,還是該當傷心,張了張口,末了,低聲道:「師尊,弟子身上沾了河底的淤泥,髒得很。」


    謝晏寧鬆開陸懷鴆,方要細看,卻見陸懷鴆連連後退,頭顱幾乎垂至心口,卑微如草芥。


    「懷鴆。」他一時間不知拿陸懷鴆如何是好,他自以為釋放出了足夠的善意,但陸懷鴆卻全然感受不到。


    怪不得按照原文中所寫,陸懷鴆將會為了於琬琰與原身決裂,因為原身將陸懷鴆教導成了一件工具,工具不需要尊嚴,不需要自我思想,隻需要服從,隻需要能夠隨時隨地供原身虐待取樂,而於琬琰卻讓陸懷鴆品嚐到了情愛的滋味,將陸懷鴆變作了一個真真正正的活著的人。


    他一步一步地到了陸懷鴆麵前,復又伸手將陸懷鴆抱在了懷中,而後輕聲細語地道:「不髒,一點都不髒。」


    「很髒。」陸懷鴆不斷地搖首,並道,「很髒,而且聞著還有臭味。」


    謝晏寧輕嘆一聲:「回去吧。」


    陸懷鴆恭聲應道:「弟子遵命。」


    回到了客棧後,謝晏寧抬手將門一推,又回首去瞧陸懷鴆,這時才發現陸懷鴆的左足似有異樣。


    他指了指矮凳:「你且坐下。」


    陸懷鴆渾然不知謝晏寧何意,但還是聽話地坐下了。


    謝晏寧亦在陸懷鴆身側的矮凳上坐下了,後又勾起了陸懷鴆的足踝,將鞋履與足衣褪下,裸露出來的足踝上果真嵌著咬痕,還好並不算深,從中流淌下來的血液並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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