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一次見你這般失魂落魄,還是三年前,」林芳硯想起在淮河勸蘇嬋南下的時候,眉目裏帶著和藹,「那次是因為太子,這次呢?」


    蘇嬋沒說話,林芳硯卻好似明白了什麽,「太子南下了?」


    「祖母,」蘇嬋似乎是不想提這事,「您好生休息,養好身體,這些事情交給晚輩們去想罷。」


    林芳硯盯著她瞧了會兒,「你與你祖父很像。」


    蘇嬋一愣,隨即聽得老人說:「他年輕的時候也跟你一樣,心思又重又固執,強得都沒邊了,但凡國事有一點不順他心的,便要陰鬱好些天。」


    這大概是蘇嬋第一次聽人說起祖父的事情。


    她沒見過祖父幾回,隻知道他是做官的,因為這個事,曾祖父一直不喜他,每回提到了就跟仇人似的。


    父親就更少提了,他本就寡言少語,況且對他來說,祖父祖母應當也算不得合格的父母,他們生下了他卻沒有養他,甚至在他的成長經歷裏,都鮮少有他們的痕跡。


    但蘇嬋也知道祖父的名號,先帝在位時,祖父蘇容生在京城,也是個名頭響噹噹的青年才俊。


    「我跟你說過嗎?」


    林芳硯突然想起一事,「你祖父原本是我的老師,他年長我十一歲。當初京城上下,沒一個人看好這門婚事,林家和蘇家甚至引以為恥,認為師徒之間不該存有這種男女情感,這是在亂.倫,還逼著我倆分別嫁娶,老死不相往來。」


    蘇嬋愕然,這事她還真不知道。


    她隻知,祖父比祖母大十一歲,當年這門婚事是他二人不顧兩家的反對私自定下的,木已成舟之後,兩家人鬧掰,而他們也各自脫離了與家族的關係。


    在當時的京城,這可謂是驚世駭俗之舉,蘇林兩家皆是百年門楣,世代書香,陡然生出這般事情,自是抬不起顏麵的。


    「他當時可是京城名人,前途無量啊,」林芳硯回憶著往事,眉目溫和,「因為我的任性,被迫出走京城,斷絕家族關係,四海為家,漂泊了這麽多年。」


    蘇嬋抿抿唇,問她:「那您後悔嗎?」


    「後悔?」


    林芳硯笑了笑,「我也以為他會後悔,畢竟那之後,不管去哪裏都會有人戳著他的脊梁骨罵他罔顧人倫。我以為我也會後悔,因為我的自私,讓他背負起那麽大的罵名。」


    「當然,也有人罵我,什麽難聽的字眼都有。曾經有一個白鬍子老翁罵我是災星,是千古罪人,因為我毀了一個,可能會在文壇上名垂青史的文人。有一段時間確實過得很煎熬,我倆哪也不敢去,也不敢見人,就花了所有的積蓄在山上買了一塊地,兩個人清清靜靜過日子。」


    「然後就發現,那會兒日子雖然曾經過得很艱難,但若是兩個人內心堅定,共同麵對的話,其實也沒那麽難的。」


    她換了個舒服些的姿勢靠坐著,輕吐出一口氣,「所以你問我後不後悔,其實是不後悔的。若是當時我因為畏懼那些外人的眼光或是害怕毀了他的前程而放棄,你現在問我,我可能才會後悔。」


    「韞玉,人生苦短幾十載,你一個人能熬得過這一時,可你想想,你能熬過這一世嗎?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你的子孫後代過來問你年輕時可曾有過後悔事的時候,你會發現——」


    「悔的,其實並不是在一起後所承受的那些風雨和謾罵,而是在最艱難的時候自以為是地選擇放手成全。」


    蘇嬋沒說話,她不確定祖母究竟是在說她和祖父的那些前塵往事,還是在暗指她與陸暄的事情。


    她和陸暄,似乎和祖父母的事情有些類似,但又不完全,可她現在在做的,似乎的確是選擇了在各自最艱難的時候,自以為是地放手成全。


    既不擾他,也放過自己。


    可是,真的能放下嗎?


    ……蘇嬋自己也不知道。


    ……


    吳興的濕氣比杭州似乎要重許多,夜裏蘇嬋躺在床上,聽著外頭淅淅瀝瀝的雨聲,輾轉難眠。


    已經過去一天了。


    ——兩天之後,你不來,我就當自己從未來找過你。


    ——在這一段感情裏,我真的已經盡力了。


    ——蘇韞玉,明明都是可以解決的,為什麽你隻想著逃避呢?


    她回想著離開杭州那天陸暄質問她的話,迷迷糊糊間,竟然夢到了當年他下獄拜師時的情形。


    他雙手扶起她走出監獄,外頭守著的獄卒獄官各個都低著頭,分明欲言又止,但卻一個敢上前的都沒有。


    她眼睛雖看不見,但能感覺到氣氛的壓抑,腳剛跨出牢門的坎,便又收回。


    陸暄問她:「怎麽?你不敢了?」


    年少時蘇嬋最怕人激她,可那個時候她膽怯了。


    是,她不敢。


    因為她已經是一個,從頭到尾都被淹進骯髒不堪的泥潭裏的人了,而對麵這人是太子,是這京城除了聖上之外最尊貴的人,他需要一位非世家出身的太傅,可以有更多、更好的選擇。


    何苦要選擇她,這個一無所有、身敗名裂的女子呢?


    見她又縮了回去,陸暄嘆了口氣,幾步上前一把將她從牢裏拽了出來,她嚇了一跳,剛要說什麽,那個高她一個頭的青年便用隻有他二人能聽見的聲音說:「我剛才跟你說的話,並非戲言。」


    ——你想要一個足夠分量的理由活下去,我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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