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多年過去了,真假已經無從考證,鄭可心看著蘇瑛玉端上蛋糕——大家熱鬧的唱著生日快樂歌,許念念舉起相機幫大家拍照,盛芸明坐在人群中,燭光後是一張侷促、拘謹、因為常年罵人麵目刻薄,嘴角已經無法順暢提起的麵孔。


    盛芸明頭髮沒有全白,但已經很稀少了,她的眼皮沉沉的耷拉著,蓋住了大半的眼球,嘴角的紋路凹陷發烏,嵌在枯樹般的皮膚中,她在祝福聲中反覆摩擦著膝蓋,一臉悲苦和對幸福的不安。


    大家起鬧讓她許個願,她聽不懂,也不敢抬眼看人,偶爾怯懦的轉動一下視線,鄭可心和她四目相接,終於明白她在找些什麽。


    她在找她曾經的家。


    鄭可心很難說清自己對盛芸明的情感,愛太寬容,恨太淺薄。


    前段時間大家去海邊旅遊,蕭緒做東,剛巧趕上宋奶奶的忌日,鄭可心還陪蕭緒去了墓園祭拜,宋奶奶的墓和蕭緒爸爸的墓連在一起,母子二人都是溫和的麵龐,一點也看不出人世間走過的苦難。


    蕭緒帶了兩束花和兩盒點心,喊了一聲奶奶,喊了一聲爸。


    兄友弟恭、承歡膝下、闔家歡樂、四世同堂都是圓滿的結局,而對於她和蕭緒來說,美滿的結局或許指的是,總有一天,她們可以和過往的一切握手言和。


    高晴租了民宿,大家在山腳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盛芸明又不見了,誰也不清楚一個八十多歲的老太太是怎麽打開那兩道門鎖的,大家連忙披上衣服出去找人,鄭可心找到盛芸明時,她正一個人坐在離民宿二十分鍾路程的山腰上發呆。


    清晨裏起了霧,山下什麽也看不清,看見鄭可心,盛芸明眼裏浮現了一瞬驚喜的神色,而後很快消散了。


    她的眼裏霧蒙蒙一片。


    她老了,老糊塗了,鄭可心耳邊響起蘇瑛玉常說的話。


    鄭可心頂著一頭汗,站在離她五步遠的地方,她已經好些年沒有和盛芸明說過話了,在這樣的境地裏,在難得的、盛芸明安靜的當下,她原以為自己有很多話想說,困頓的、怨恨的、無助的、釋然的、然而都在開口一瞬間消失不見。


    她隻是輕輕伸出了手,像一個孫輩會做的那樣,柔和的對老人說:「姥姥,回家吧。」


    八十八歲的盛芸明點了點頭,像個八歲的孩子。


    上學時老師總說,學生時代最自由,鄭可心倒不這麽覺得,當大人要工作,要養家,但無論多忙,每年她和許念念都會出去玩兩次,鄭可心查看攻略,兩條路線拿不準,抱著電腦去煩人。


    許念念正帶著眼罩在閉目養神,鄭可心把兩條路線念給她聽,許念念聽完,晃了晃搖椅:「去西山吧,你不是想玩水嗎。」


    「額……」鄭可心卡了殼,「要不還是去古鎮吧,西山適合自駕,我駕照還沒發呢。」


    「這好辦,我開車不就行了。」許念念笑了,「我家一直是爸爸開車的——叫老公!」


    許念念就愛在原則問題上開玩笑,氣的鄭可心隔著眼罩親她。


    眼罩是商單客戶寄來的,說是新品,爆米花味兒的,鄭可心細細聞了聞,覺得好聞是好聞,但還是玉蘭的更好一些。


    大概是她已經聞慣了。


    春去秋來春去秋來,小院海棠茂盛薔薇濃鬱,去年年初又種下了一顆玉蘭,今年三月份開了一樹,當年寫在欠條後的內容,一件一件的都完成了。


    鄭可心爭當老公,說什麽也不肯讓許念念開車,愣是綁著人去了古鎮,古鎮有寺廟可以求平安福,還有月老樹可以掛同心結,都是些俗套的景點俗套的吉祥話,對現在的鄭可心來說卻很受用。


    兩個人玩得高興,每一個行程目的地都是好吃的,早起要吃生煎包,晚飯要吃小龍蝦,一天喝三碗雞頭米,逛夜市還要再加一杯薄荷綠豆湯。問起第二天的計劃同時眨眼:「明早去吃泡泡小餛飩吧!」


    路口有阿婆賣花,許念念每天都要去買一串茉莉花手串,很香很香,然後一路像個小朋友一樣不停的聞。


    鄭可心還像高中時一樣,看著她就想笑:「喜歡嗎」


    許念念用力點頭:「嗯!」


    「好。」鄭可心在熙攘人群中將愛意堆滿眼角眉梢,「等我們回去,我在家裏給你種一棵。」


    天光正好,初秋的日光照在人們身上,世間人來人往,車水馬龍,都在這一瞬間被寫進了名叫幸福的話本之中,愛長長久久,隻增不減,阿婆操著鄉音,溫柔的看著兩個女孩子:「今生戴花,來世漂亮。」


    許念念眉眼彎彎:「那今生種花呢。」


    鄭可心輕輕牽著她的手:「今生種花,來世還能遇見你。」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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