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冀舉起相機,迎著緩緩下降的日光,拍下了這一幕。


    那是安冀拍過的,最好,最好,最最好的一張照片。


    鄭可心沉默的低著頭,哭的顫抖。


    大一這一年被想念填滿,很快就過去了。


    許念念在日本的日子,鄭可心無所顧忌,三句不離許念念,有時候說著說著寧致就會問她:「要是我喜歡女生,你會不會覺得奇怪。」


    鄭可心本能的反問:「喬源咋辦?」


    寧致:「油醋汁涼拌,甭管他。」


    修片子的喬源被被踩了尾巴,大叫:「啥叫甭管我!」


    寧致煩的捏眉心,朝他擺擺手:「跪安吧!」


    「嗻。」喬源聽話的滾了,沒一會兒又抱著電腦冒出來,「油醋汁忒難吃,加點辣椒油行嗎?」


    寧致幾次想逼問鄭可心,想打開她的心結,卻總是無果,鄭可心顧左右而言他,拒絕溝通這個問題。


    等許念念真的回來了,那個她整日掛在嘴邊的名字忽然成了禁忌,她沉默躲避,不再提起,隻是日復一日的跑一次北校區,遠遠看一眼惦記了很久的人。


    高三暑假許念念學過一段時間畫畫,在路邊等室友時,會拿樹枝在地上畫小狗,鄭可心會在她離開後,用她用過的樹枝畫一隻一月,站在小狗旁邊,和小狗是好朋友。


    北校區衛生站旁有獻血中心,許念念每年春假第一天都會去獻血,鄭可心會在她安全回到宿舍後折回,領一張獻血單,同樣是40,名字排在許念念後麵。


    明遠樓樓下有一隻流浪貓,因為整日在明遠樓聽課,被一姓王的老師賜名王明遠,王明遠貓的身子少爺的命,每日接受幾十頓學生投喂,愁得王老師在樓下貼了告示,紙上用漂亮的行楷寫著:「此貓減肥,不得擅餵。」


    然而許念念最是心軟,總忍不住放一點吃食,鄭可心隻好默默善後,搶在王明遠湊上去前抱起小魚幹就跑,氣的王明遠一見到她,就惡狠狠的亮爪子。


    大一的日子叫做想念,想念遠隔重洋;大二的日子叫做守護,守護近在咫尺。


    卻遠在天涯。


    鄭可心帶著枷鎖放縱,像一個落寞的影子,跟隨守護卻從不上前,隻有那麽一次——許念念學滑板摔傷了膝蓋,隻能夾在人群中一步一步蹭著走,同班的男生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紅著臉和許念念說了幾句話,便要伸手去扶她。


    恰巧鄭可心昨晚例行公事的逛文學院表白牆,好巧不巧的看見了告白許念念的帖子,帖子上情深意切的寫著「所謂世間,不就是你嗎」,氣得她喘氣喘了一整晚,心說太宰治寫《人間失格》,就是為了讓你幹這個的?


    她一時不受控,按下帽簷猛地走向兩個人,肩膀緊緊擦過許念念的肩膀,見對方歪了身子,立刻不著痕跡的拽著許念念的衣袖,讓她和男生錯開了一點距離,而後理智回位,察覺到自己做了一件多麽冒險離譜的事兒,慌忙擠進人群,像是一滴消失在海裏的眼淚。


    許念念扶著牆壁,一瞬間似乎觸碰到了什麽,心中升起一陣莫名的熟悉,她猛地四下望去,人海茫茫,對上的視線好奇的回望,誰也不知道她在找尋什麽。


    而後她舉起相機,對著匆忙的人群,拍了一張虛焦的逆光。


    相機是在日本時買的,老舊款式,二手貨,一些功能已經損壞了,使用起來不算靈活,大概隻有有收藏愛好的人才會買單。


    許念念原本不懂這些,隻是禮貌的聽著店主用蹩腳的日式中文介紹相機的來歷,店主見她有興趣,興奮的將相機翻過來,指著底托給她看。


    底托上刻著三個英文字母,大概是上一個主人的名字,zkx。


    老舊相機價格不菲,幾乎花光了許念念身上所有的錢。陌生的城市冬日很長,許念念容易感冒,冒著大雪一路咳嗽,懷裏緊緊抱著那個舊相機。


    冰箱裏還有麵條,她咳的有些頭暈,卻還是撐著精神下了兩碗牛肉麵,一碗吃著一碗看著,會覺得孤單,也仍覺得想念。


    原來走出去那樣遠,依舊不會忘記之前的日子。


    日本的冬天那樣冷,雪中跋涉過,喝兩碗牛肉湯都緩不過來,她喝過藥睡得迷糊,恍惚中感覺自己回到了曾經的出租屋,回到了縮在鄭可心懷裏睡覺的日子。


    高三畢業的那個暑假,許念念夜裏醒來經常看見鄭可心獨自一人坐在客廳裏,有時在吃白日裏做的東西,有時什麽都不做,隻是沉默的靜坐著。


    她們分開後,許念念經常想到這個畫麵。


    時至今日,她才明白自己的天真和鄭可心的背負,她無數次做出設想,倘若回到過去,自己敏感一些,聰明一些,現實一些,是不是可以分一分鄭可心的重擔,是不是曾經擁抱的兩個人,不會是如今的局麵。


    然而時光終究不能倒退。


    她的城市有著不休眠的雪,鄭可心的城市有著不睏倦的海,她們已經漸行漸遠,再無牽絆,既然如此,她也應該放手,無論多麽不舍。


    隻要鄭可心快樂。


    她開始蓄一頭長髮,忍受發茬刺癢脖頸,用卡子發繩將頭髮綁在腦後,而後更長一些,可以紮一個短短的小揪,助教和她閑聊,想起她剛來時的自我介紹,笑著問:「怎麽想起養頭髮了。」


    高中畢業後第一次和人講起鄭可心,居然是用日文的方式,她緩慢的說了一部分曾經的故事,解釋說,兩個人已經不在一起了,但是放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或許等到長髮及腰那一天,便可以不再想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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