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真心一文不值,危嵐不屑一顧。


    可即便如此,即便明知那人現在,以及以後,都會用這樣尖銳而殘忍的態度磋磨著他的愛意,他的真心,陸鳴巳依然會選擇承受著這些傷害,也要留在危嵐身邊……他早已品嚐過失去的滋味,與那時的空茫相比,便連疼痛都帶著鮮活的意味。


    白夏坐在那裏,被逼無奈地看了一場明裏濃情蜜意,暗裏刀光劍影的愛情戲,恨不得直接自戳雙眼消失在空氣裏,此時聽到危嵐的問話,宛如冬眠的蛇被喚醒,硬生生裝出幾分什麽都沒聽到的茫然來:「你說霽玄仙君的道場——」


    「我記得是在天河盡頭吧?」她頓了一下,而後斬釘截鐵地說:「不去,你們二人去就夠了。」


    她跟著去做什麽?再像今天這般,親眼見證陸鳴巳為愛卑微的樣子麽?她才不去,萬一哪天陸鳴巳想起來今天這些丟臉的事,羞恥過頭,把她直接殺人滅口了,她到哪喊冤去?


    危嵐臉上有幾分遺憾,嘆了一聲:「你不去啊……那其他淨寰界的修士有要跟著我們一起去的麽?」


    白夏臉上十分的一言難盡。


    危嵐是這種性格的麽?阿巳到底做了什麽,把人得罪成這樣?


    她看了眼低垂著頭一副任憑危嵐做主模樣的陸鳴巳,沒有被假象蒙蔽,為了自己屬下的生命安全拒絕了危嵐的邀請,還找了個冠冕堂皇的藉口。


    「都不去,之前界壁破損的時候,有一些妖魔越過防線跑了出去,為了不讓這些妖魔禍害到修真界的凡人,接下來我會帶領淨寰界的修士去捕殺這些妖魔,爭取早日讓整個修真界平靜下來,至於霽玄仙君的事——」她一臉鄭重地看向危嵐,「就拜託你們了。」


    夏姐的這種識趣,還真是叫他熟悉得緊。


    白夏的態度喚醒了危嵐心底某些美好的回憶,譏諷翹著的唇角多了幾分真心,他沒再強求。


    這一去,大概會揭開巫祈隱瞞了二十多年的真相,他也怕被太多人看到自己狼狽的窘態。


    隻有他與陸鳴巳……也好。


    第67章


    「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我愛的都隻有你一個……」


    危嵐以一種冷漠而高高在上的角度觀察著說出這句話的陸鳴巳,觀察著他的每一個表情,眸光流轉間的每一絲情緒。


    ——陸鳴巳覺得屈辱,但比那更重要的,是將自己的心意傳達給危嵐,所以他臉上有難堪的隱忍,有欲言又止的遲疑,最終是那種想要得到回覆的渴望超越了一切。


    可他得到的隻是一份鼓勵。


    危嵐的唇是柔軟的,卻也是冰涼的,一如他眸中始終不為所動的寒意。


    可他真的不為所動麽?


    危嵐閉上了眼,眼前卻依舊迴蕩著這句他渴望了一百多年,卻在如今這樣不對的時機、不對的地點出現的告白,品味著陸鳴巳掙紮不已卻最終難以抵抗的情意,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悲涼。


    如果真的不為所動的話,他就不會反反覆覆地夢到這一幕了。


    當時,陸鳴巳被他的漠然刺傷,所以才沒能發現他急迫的敷衍下,那種迫不及待想要逃開的衝動。


    ——陸鳴巳說他愛他,可那又如何呢?


    這樣的愛是那樣的脆弱易碎,抵不過時間的挫磨,抵不過人心的易變,隨時可能從如今的一腔赤誠轉變為剖開他心髒的利刃。


    陸鳴巳已經那樣做過一次了。


    危嵐相信他是真心的,卻不相信這份真心會持續下去。


    他堅信這樣的熱情遲早有一日會消退,那個涼薄又高高在上的陸鳴巳會再一次出現,親手摧毀這份熾熱,甚至不需要一百年,也許五年,也許十年……


    所以,危嵐會享受他對自己的好,卻永遠都不會允許自己對這個人再一次動心了。


    可他好像又放不下,放不下那些受過的傷,也放不下曾經從他身上汲取到的溫暖,放不下他曾予他的焰火流光,也放不下初遇時那驚艷了時光的一眼。


    危嵐早已靠著本能給出了回復——那個吻,就是回復。


    阿巳,再多愛我一點吧。


    *


    「嵐嵐,嵐嵐,醒醒,該起來了……」一聲聲溫柔的輕喚貼著耳畔響起。


    伏在陸鳴巳背上的少年揉了揉眼,慢半拍地醒了過來,睜開眼後也沒完全清醒,眨巴著眼遲鈍地看著天光穿過如紗似綢的銀白色天河,照出一道道炫目的虹橋。


    幾縷烏黑的長髮拂過眼前,將那一道道虛幻的虹橋攪散。


    危嵐不滿地皺了下鼻子,上手抓了一把,將陸鳴巳的長髮抓到一邊,聲音帶著些沒睡醒的含混不清:「到哪了?到霽玄仙君的道場了?」


    陸鳴巳側了一下頭,讓長發從另一側垂下,不會滑到危嵐那一側,他拖著危嵐雙腿的手穩定有力,聲音也沉穩篤定:「馬上要進入天河盡頭了,等進了天河,離他的道場就不遠了。」


    危嵐有些恍惚。


    雪霽的低喃言猶在耳,催促也逼迫著他,去揭開那層籠罩了他前半生的迷霧。


    雪霽與霽玄,他與禹初。


    就像是兩道鏡像,所有的好感都不是無來由而生。


    如今想來,「雪霽」這個名字倒是起得好似神來一筆,在最開始就點明了他的命運,隻是當時的二人還對自己要麵對什麽一無所知。


    天河激盪,潔白的浪花像是一蓬蓬半透明的水母卷著身子往高處浮起,嘩啦嘩啦的浩蕩之聲響徹長空,側耳去聽,卻又寂靜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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