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道聲音像是一柄無形的巨錘,狠狠砸在陸鳴巳身上,讓他失去了一貫的穩重和鎮定,隻能跌跌撞撞地後退,再後退,從觸手可及的距離退回到了最開始的距離,兩丈遠的距離,隻能看著的距離。


    他怔怔地看著危嵐,臉上是找不到落點的失魂落魄。


    為什麽……會這樣?


    沒有人會給他答案。


    陸鳴巳離開之後,危嵐承受著的那種令人難以忍耐的痛苦漸漸消退,他的掙紮也逐漸減弱,最終無力地軟倒在地。陸鳴巳看到了這一幕,抬起腿,下意識地想要上前攙扶,可回想起剛剛的場景,他猶豫了一下,又收回了邁出的腿。


    陸鳴巳清楚,此時此刻,什麽都不去做才是唯一的正確選擇。


    可什麽都不去做,也最讓他內心煎熬。


    危嵐忍耐中隱約帶著恨意的表情,讓陸鳴巳的心一路沉到了穀底……他不明白,在那短短的片刻間到底發生了什麽,會讓危嵐承受如此可怖的痛苦。


    危嵐的崩潰,始於他受到濁氣的影響,放縱心底的欲望……咬了他一口。


    所以,是他的碰觸讓嵐嵐如此痛苦的?


    隻要想到有可能會是這個原因,陸鳴巳的心髒就擰著抽疼起來,一種無能為力的挫敗感突然浮現在心間。


    他死死地盯著危嵐,眼底血絲密布,心裏泛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但又確實存在的預感——


    危嵐好像離他越來越遙遠,他眼睜睜看著,卻無法阻止。


    或許終有一天……他會徹底失去他。


    第31章 (修


    在陸鳴巳找到危嵐的一刻鍾前,冥淵的另一邊,危嵐和雪霽已經能夠看到潛龍城的輪廓了。


    巨大的城鎮沉默地佇立在黑暗中,像是一條沉睡在黑暗裏的巨龍,地麵的提燈蘚都避開了城鎮附近,讓潛龍城的城牆籠罩在陰影裏,可城鎮裏麵卻亮著明亮的光輝,月華般的明珠輝光和紅色的燈籠交相輝映,雖無日月,卻明亮宛若白晝。


    這是人類創造的奇蹟,而非自然的偉力。


    看到潛龍城的輪廓,危嵐長舒了一口氣,轉頭看向雪霽:「馬上到潛龍城了,我們在外麵休息一晚,再想辦法混進去。」


    從沒見過這般繁華景象的雪霽忍不住睜大眼睛,眼裏不自禁地流露出羨慕之情,可在危嵐拽著他走向黑暗中時,他卻還是艱難地拔回了自己戀戀不捨的視線,溫順點頭:「都聽哥哥的,哥哥說怎麽做,就怎麽做。」


    他的乖巧讓危嵐不由得露出笑意,在他頭上揉了一把,「別擔心,哥哥會想辦法,讓我們兩個平安無恙地混進去。」


    二人在黑暗中找到了一個隱蔽的洞窟,收拾幹淨了洞窟裏的一塊石頭,然後鋪上了被子,準備休息。


    危嵐操縱四周的植物,將唯一的出入口封住,讓瑩瑩的橘光從洞口映照進來,明亮而溫暖。


    他剛封好洞口,轉頭要笑著和雪霽說話,就突然臉色一白,瞳孔劇烈地收縮,然後身體無法自控地顫抖起來,越抖越厲害,直到整個人像是被抽掉骨頭一樣,軟軟地栽向雪霽。


    「哥哥!哥哥!你怎麽了?你這是怎麽了?」雪霽從沒見過他這個樣子,慌亂得手足無措,隻能牢牢地抱緊了危嵐,想要幫他,讓他不再那麽難受,卻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隻能不知所措地喃喃自語,一遍又一遍地喊著哥哥。


    劇烈的痛苦沖毀了危嵐的意識,無數不同的負麵情緒混雜在一起,讓他一遍又一遍地體會著曾經逼著他走向死亡的那些痛苦,猶如淩遲——


    害怕自己所愛之人不愛自己的自卑;見到愛人和別人親昵,意識到他們發生過什麽,心裏難以控製泛起的嫉妒;發現自己被愛人當做另一個人替身的痛苦;意識到愛人在欺騙自己後,對當初選擇的後悔;百年獨守寢殿的時光中,讓他發瘋的孤寂;對未來失去盼望,意識到自己永遠不得自由的惶恐……


    所有的情緒匯聚在一起,引爆了危嵐的心髒。


    他太痛苦了,痛苦到無法言語,無法紓解,隻能渾身顫抖地死死抱住雪霽,靠來自他人的那一點溫暖,守好殘存的最後一點理智。


    若是視線可以穿透皮囊,就能看到危嵐的心髒上一組組暗綠色的符文被無形的氣流撐開,溢散出縷縷黑色的粘稠霧氣,順著血液流向全身。


    危嵐心髒上的墨綠咒文是一種巫族的特殊秘術——前一世,從陸鳴巳給他帶來的痛苦讓他產生了自毀念頭的那一刻起,他就動用這種秘術封印住了自己的情緒,自那之後,所有涉及陸鳴巳的感情,無論是喜怒哀樂,還是愛恨情仇,一旦過了界限,都會被秘術牢牢吸走封住,不知所蹤。


    這種秘術,讓他在麵對陸鳴巳的時候,可以保持住平靜和理智,好像他並不為陸鳴巳的各種行為痛苦,好像他從來不曾介意過那些事……


    靠著秘術的作用,危嵐做了一百年的仙尊夫人,是陸鳴巳和淨寰界的所有人,需要的那種仙尊夫人。


    可危嵐從來都不知道,這樣的封印……竟然是有極限的。


    而陸鳴巳,隻要簡簡單單地一個逼迫的動作,就可以引發他心底的恐懼,讓一切脫軌,讓秘術失效,讓那些他不想承受的情緒,又一次地浮現在心間。


    *


    一顆拳頭大的夜明珠浮在空中,映亮了黯淡的空間。


    因為在地上掙紮翻滾,危嵐原本白淨的臉上沾上了泥土和碾碎的草汁,讓他看上去說不出的狼狽,像是被拋棄後又被無數人踐踏過的泥偶,沒了那層鮮亮的彩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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