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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當拖著阿青往晨霧闌珊的鄉間小路走去的時候,姥姥忽然趕上來,往易久的手裏塞了一個東西。


    他詫異地打開看,發現那是一個包裹在紅布中的金鎖。


    因為時代遠久,有些鎏金的部分褪了色,露出了底下銅色的底胎來,金鎖上麵係著的紅繩卻不知道是什麽材質的,明明都已經磨得表麵有些發毛,卻依然留有鮮豔的殷紅色。


    盡管看得出是個老物件,易久也不得不承認那枚金鎖依然非常漂亮,唯一奇怪的是上麵刻著的浮雕龍失去了角,瞅著更像是一條蛇的模樣。


    “這幹木子?”包裹著金鎖的紅布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供養過,散發著淡淡的寺廟裏才會有的線香。易久微微睜大了眼睛,看著臉色明顯不太好看的姥姥問道。


    “給你……給你保平安的。”


    姥姥幹巴巴地說道。不知道為什麽,易久總覺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她似乎有意無意地往阿青那邊看了一眼。老人家說完,便顫顫巍巍地靠近易久,從他手裏拿過金鎖便要往他脖子上套。


    他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躲了過去。


    “我到了城裏自己戴咯。”


    易久說。


    姥姥卻顯得異常地堅持,她又往阿青那邊望了一眼,發現原本昏昏欲睡的青年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清醒了過來,站在離易久一兩步的地方,皺著眉毛瞪著姥姥——或者說,姥姥手上的金鎖。“那你給我現在就戴起,這是給你保平安的!”


    姥姥立刻強行抓起紅繩,顫抖著手給一臉困惑的易久係上了金鎖。


    說來也奇怪,那上麵看上去平凡無奇的紅繩纏上易久脖子之後,映襯著那因為不見天日而顯得格外白皙的皮膚,竟然有一種說不出的豔麗來。不過拇指大小的金色正好落在鎖骨之間的微凹處的下方,因為易久不自覺的躲閃,滴溜溜地轉了個圈。


    阿青凝視著易久被拉開的領口,瞳孔不易察覺地微縮了一下。隻是這個時候,姥姥和易久都沒有觀察到他那一瞬間變得有些僵硬的表情。姥姥是因為看到那枚金鎖掛上了易久的脖子而終於鬆了一口氣,易久……


    易久則是因為懷念。


    明明是從未見過的小東西,卻像是好像已經掛在他脖子上很久了一樣,就連那些被摩挲出來的光亮痕跡,都顯得如自身肌膚般的情切。


    呼啦啦……


    易久不由自主地用手撚起那枚小東西,在心底深處,好像有什麽東西微微地,撲扇了一下。


    “阿九。”


    這個時候,阿青忽然走了過來。姥姥陡然間轉了個身,擋在了易久的身前。阿青便在離姥姥還有幾步的地方呆愣愣地站住了。


    “姥姥?”


    易久皺起眉頭,奇怪地上前,姥姥才像是恍然大悟一樣,幹巴巴地咳了幾聲。可即便是這樣,那種尷尬的氣氛卻依然像是潮濕地霧氣一般彌漫在這個冬日的早晨,濕漉漉地貼著肌膚,泛著冷意。


    阿青咋了眨眼,慢條斯理地越過姥姥,對上易久的視線。


    “時間,到了。”


    他示意。


    易久打了一個機靈,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一看,才發現自己竟然耽誤了這麽久的時間——還有幾分鍾,從村裏通往鎮上的公車就要到了。而如果錯過了,就要等到下午,考慮到還要轉車到城裏……


    “姥姥,我走噠,再不走就遲噶噠!”


    易久立刻慌了神,顧不得理會姥姥在這個早上的奇妙反應,抓起阿青的手便急急忙忙地朝著小路跑去。


    姥姥似乎還想說什麽,卻在看到不小心滑出領口的金鎖後頓住了話頭,最後遠遠地站在霧氣彌漫的路口,對著易久喊了一句:“莫把那個摘下來那!那是給你保平安的——”


    真是奇怪,一直到坐在公車的座位上氣喘如牛的時候,易久卻始終好像能夠聽到那句話的語音。易久低著頭,將額頭靠在油膩的後座上,喘著粗氣。一抹金色就這樣從領口滑出來,他才發現自己剛才一直沒扣好口子,讓金鎖掉了出來。


    這是,給他保平安的麽?


    明明就像是給小女孩戴來當定情信物的樣子……


    就好像是刻意宣示著自己的存在一樣,金色的部件在空中滴溜溜地轉著圈,閃著微弱的光芒。


    那條奇怪的蛇盤繞在雲形的外殼上,易久無意間瞟了一眼,卻意外地發現那玩意底部好像刻了什麽字。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易久皺著眉頭,努力辨認著那一排細小的字。拜托,該不會真的是定情物吧……


    就在易久苦笑著這麽想的時候,旁邊的阿青卻忽然發出了奇怪的抱怨聲。


    “好臭……”


    “臭是當然的啦,這是鄉下嘛。”


    他並沒有在意阿青的抱怨,鄉下開往鎮子裏的公車上擠滿了要去集市或者探親的農民,因此不可避免的,肮髒的地麵上會堆滿各種各樣的鄉下特產,從新鮮的帶著肥料的蔬菜,到抬著脖子沉默打量著眾人的活鴨還有焦躁的母雞……各種各樣的氣味彌漫著為了保暖而密封著窗子的車廂內,氣味不太好聞自然是正常的。


    “你脖子上的東西,臭死了。”


    阿青臉色不好地瞪著易久掌心的金鎖,看上去好像非常想把它直接丟出窗外的樣子。


    “啊?”


    易久困擾地眨了眨眼睛,然後將金鎖放在鼻子前麵聞了聞。除了非常淡的金屬特有的味道之外,隻有被剛才紅布包裹時所染上的線香而已。


    雖然知道阿青的鼻子一直比眼睛好使,但是這麽淡的味道,吵吵嚷嚷地抱怨著臭也未免太奇怪了一點吧。


    再聯係到姥姥和阿青之間忽然變得詭異的關係,易久有些頭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雖然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但是,好像從那個迷離的夢境中脫離出來之後,周圍的人都變得有些奇怪起來了。


    是因為跟異類打交道的緣故嗎……易久忽然感到了淡淡的不安。


    “那個東西……”在有節奏地上下起伏的座位後麵,忽然傳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


    易久最開始並未意識到那是對方在跟自己說話,直到一直幹枯如同腐朽樹枝的手顫抖地從後麵伸過來,易久才受驚嚇地猛然回神。


    易久吃驚地凝視著手的主人——那是坐在阿青後座的老人。


    啊,在看到那個人的時候易久甚至無法用“老人”這個詞來形容他,他更像是一團皺著的人皮,佝僂而縮小地團在椅子上,頭發雪白,卻已經稀疏到幾乎蓋不住頭皮,底下是一張布滿了老人斑而顯得表情斑駁不清的臉。


    “那個東西……”


    老人完全沒有在意易久吃驚的目光,就像是孩子一樣,拚命地伸著手,想要抓住那枚金鎖的樣子。


    “哎呀呀,太祖娭毑,又搞木子搞咯!”


    坐在老人旁邊的是一個有些憔悴的婦女,嚴格說起來也可以用老太婆形容,可是因為跟身邊那位的對比,她那張布滿細細皺紋的臉卻顯得年輕了起來。婦女粗魯地拍打著老人的手,然後抬起頭有些不好意思地向易久道歉:“這是我太祖娭毑,一百多了勒,腦子不清白,看到什麽都想要,你莫在意哦!”


    原來是一個百歲老人啊……


    易久釋然地笑了笑,卻不小心對上了老人渾濁如同蛋清一般的眼睛。


    那裏頭閃著某種讓人不安的光。


    “那是恰人鬼滴東西!你還冒恰得夠虧啊!你想把我們都害死是吧!你果咋光頭鬼!”


    她忽然爆發出了一陣巨大的尖叫,盯著腐肉的烏鴉般死死地瞪著易久,同時發狂一般地用力拍打著座椅。


    因為聲響巨大,一時間整個車廂的人注意力都放在了易久這裏。老人的情緒也變得越來越激動,身邊的婦女雖然拚命地想要按住她,但是那枯樹枝般的身體裏卻迸發出了巨大的力量。


    就在易久百般躲閃的瞬間,老人忽然推開了婦女,直直伸著上半身就往易久這邊撲來,未經修剪的剪指甲劃過他的臉,瞬間便有鮮紅的血湧出來。


    “滾開!”


    一聲冰冷的聲音陡然炸開。


    易久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便看到那喪屍般的老嫗被人猛地掀翻,碰地一下甩落在地上。


    “阿青!”


    他厲聲喝道,大腦瞬間變得一片空白。


    因為看到他受傷,阿青竟然也跟著發瘋,竟然把一個老人家給甩到了地上!顧不上別的,易久一把推開直愣愣站在座位上的阿青,徑直撲倒走廊去看那個百歲老嫗的狀況。


    老人此時正傻傻地癱坐在地上,完全沒有理會拚命詢問身體問題的親戚和易久。她的目光就像是被黏在了不遠處站著的阿青身上,就連眼珠子都因為極度的恐懼而微微顫動。


    “你冒事吧?喂……”


    易久背上滿是冷汗,周圍嘈雜的人生一時間都化為了模糊的背景音。也正是因為這樣,老嫗那從嗓子深處爆發出來的慘叫,對於他來說是格外的清晰,宛若刀子一般,狠狠地割著他的聽覺神經。


    “阿蛇,阿蛇你又回來噠!我不是故意滴!你饒了我!阿蛇,你莫過來,我自己去死,我自己去死,你莫過來……”


    然而這癲狂的話,卻全部是直直對著阿青說的。


    老人一邊慘叫,一邊手腳並用地往後爬去,周圍的人要麽站起來開始看熱鬧,要麽企圖幫忙扶一把,一時之間狹窄的車廂內簡直亂成了一團。


    而易久卻在此時下意識地順著老嫗恐懼地目光朝著阿青望去,卻隻看到了那個人沒有任何表情的臉。


    就好像內部零件已經完全壞掉的機器人一樣。


    阿蛇?


    明明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卻像是有人輕輕在他心裏撥動了一根扯著神經的弦。身體裏好像忽然像是被什麽東西侵蝕了一樣,空洞地泛著無實質的恐懼。易久清晰地感覺到,隨著老人一聲又一聲地重複著呼喚著“阿蛇”的名字,自己的背上泛起了一層冰冷的雞皮疙瘩。


    他不自覺地伸出手,握住了自己脖子間掛著的金鎖。


    是因為被體溫捂熱了的緣故嗎?小小的金鎖在易久冰冷的手心中泛著微溫。


    “碰——”


    就在這時,臉上傳來的清晰的疼痛。


    易久捂著臉頰驚訝地回頭,才發現打人的竟然是已經被嚇得語無倫次,明顯已經失控的老人。


    “都是你,都是你,你老老實實跟噠阿蛇拜堂不就好噠,你以為你到廟裏克就可以逃得過啊!果咋背時鬼!都是你害滴!害滴阿蛇來害我們!還把恰人鬼從山裏逗出來,恰了我們好多人!你或該到現在都不放過我們咯!救命啊……”老人說著說著便又糊塗了一些,啪啪地在易久身上拍打著,“你或該要跟那雜鬼搞細細咯!你曉不曉得那是恰人滴鬼哦!害得阿蛇發噠神經!把我們害死噠勒!”


    易久被那個老人打得頭暈腦脹,隔著棉襖卻依然感到了劇烈的疼痛,卻因為對方的年紀而始終無法還手。老人的親戚更是急得差點沒哭出來,拚命地壓著發瘋的老人家,也被她在臉上撓了幾道口子,立刻就流了血。


    就在極度的混亂中,易久發現自己的視線竟然有些傾斜。


    “阿九——”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他的耳邊驟然響起了阿青焦急的呼喊。隨後,身體便重重地砰然摔在椅子上。阿青的臉微微扭曲,朝著他撲過來……


    “砰——”


    車子劇烈的晃動,直到這個時候易久才意識到自己視線的傾斜是有原因的……


    破裂的車窗發出了清脆的響聲,隨後整個車廂砰然向一側倒去。


    車禍。


    在被黑暗奪去神智的那個瞬間,易久忽然莫名地側了側頭。


    碎裂的玻璃,扭曲的鋼筋,四處濺起的鮮血之中,仿佛,有一角紅色的布料飄然從窗口閃過。


    從村裏開往鎮上需要駛過一段盤山路,而那一天司機因為車廂後部的喧鬧分了神,終於撞上了迎麵駛來的貨車。


    隨即,整車便在巨大的衝撞力下,徑直滾下了山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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