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到了現在,我也無法原諒自己的作為。


    阿福,關於我對你說「希望你幸福」的話,絕對出自我的真心。我花了好幾個月時間整理自己的心情,才能夠將這些話向你全盤托出。


    我和尹仁,早在三歲就互相認識。


    我們住在隔壁,一起上同一所幼稚園。那時候的尹仁,調皮又霸道。他總是吵鬧著,要我做他媳婦。要是誰反對,他就揍誰。我並不討厭那種感覺,我覺得自己是「被保護」的,是「重要」的。


    在五歲的時候,他說讓我做他媳婦。他出去賺錢養家,我在家做飯,等他回來。


    這些話,一直說到他十來歲。


    對於尹仁來說,或許那隻是小孩子不懂事的大話。


    隻有我,當了真。


    之後的很多很多年裏,我給尹仁做飯,等他下班回家,和他聊天,為他解憂……


    一切都是因為,我以為他嘴裏的事情,會實現。


    有時候,我也很天真幼稚,對吧?


    愛他,成了一種習慣。


    要我一時間改掉,對我來說,有些困難。


    不管尹仁的選擇如何,都已經成為了過去。我可能需要一些時間,來忘記這一切。不行,我現在不能再說更多關於尹仁的事情。如果你想要知道,可以在回信裏告訴我,我會更加詳細地寫給你看。


    關於你上次來信,詢問佑介的情況,我可以告訴你——它現在好得很。


    六月的天氣已經很熱,佑介生長得十分旺盛。它已經不是冬天那副發黃模樣,綠得可人。我的學生們把佑介當成了他們的同學,也對它很照顧。


    不知道你在那邊生活如何,是否還習慣?


    三餐有沒有吃飽?


    會不會瘦了?


    我每天回家路上,都會經過一處漂亮的花園。房主十分愛那些花和樹木,把它們打理得很好。在大城市裏麵,很難見到如此雅致清幽的地方。每次路過繁茂花園,我總忍不住想——真想讓阿福也看看。


    在房主的同意之下,我拍攝了照片,附帶信件送過來,希望你也喜歡。


    ——薛


    及:每次望見星空,我都會想起來我們在輕井澤的日子。


    和你泡在溫泉裏麵看見的星空。


    和你走在鄉間小路時看見的星空。


    我以前拍攝過不少星軌照片,一張都沒有留下。


    沒能拍攝輕井澤的星空,偶然在半夜想起,還是有些遺憾。


    前田克裏斯眼含熱淚,把照片翻了過來。在照片背麵,有幾行龍飛鳳舞的字。那是薛定邦寫給他的。


    我看見綠樹為你繁茂搖曳,我看見紅花為你綻放。


    我看見藍天白雲,雨後天邊懸掛的彩虹,映照在你臉上。


    我感謝過去每一個明亮而幸運的白晝。


    我感謝過去每一個深邃而迤邐的夜晚。


    都和你一起,共同度過。


    前田克裏斯雙手將照片捧在胸口,不斷落下熱淚。


    一周之後,薛定邦收到了他的回信。


    親愛的薛先生,我的定邦:


    我現在很好!


    收到你的信,我開心得快要飛起來!


    請不要再說尹律師的事情,我隻想要知道你,看著你,愛著你。


    在這邊的生活很規律,住的地方比我以前住的很多地方都要好。潔淨又明亮,窗戶上有玻璃,讓我每天都可以被陽光喚醒。我在努力工作,好好地做一些手工,做些很簡單的事情賺錢。我偶爾會表演些簡單的魔術,逗大家開心。


    這邊有好多好多老人,一半的人都是老爺爺和老奶奶。有一位老奶奶,隻是偷了一個兩百日元的三明治,就被關進了監獄,要服刑一年半。她已經是第三次來了。她願意呆在這裏,比在家裏一個人好,還有免費的食物可以吃,住宿也是免費的。而且在監獄裏麵,還有免費的醫生和可以說話的人呢。


    孤獨與貧窮,真的很殘酷吶。


    定邦,我很害怕。


    如果你不肯接受我,將來我也會這樣,孤獨地活著,孤獨地死去嗎?


    我不想要一個人!


    我不想沒有伴侶,沒有兒女,沒有家人,沒有可以說話的對象……死後一周,屍體發臭,鄰居才發現報警。


    我希望得到定邦的諒解,回到你身邊。不管花多少時間,我都會讓你看到我的真心。


    我其實,很怕死。


    每次在做逃生魔術表演之前,我都緊張得要命。


    比起來死掉,我更害怕沒有你。


    定邦,我很愛你。


    如果你不能和我在一起,我也不想要看見你和別人在一起。但如果你因為要和別人在一起,就要避開我,我會裝作不知道的。


    定邦,我很想你。


    我每天都花四十二個小時用來想你。


    ——阿福


    薛定邦看完信,將信件仔細折好,心裏仿佛有塊大石頭落了地。


    收到信的第二天,薛定邦休息。他可沒有選擇立即回信,而是帶著佑介一起去他的私密花園。不過是三周沒有過來,這裏竟然已經成了一塊建築工地。


    作為尹仁和薛定邦的「秘密基地」的那顆古樹,正在挖掘機的威脅之下。它周圍的土已經被挖鬆,就等著最後來上一鏟子,輕鬆把它給鏟倒。


    薛定邦心髒一陣鈍痛,仿佛被看不見的繩子狠狠勒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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