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漠地凝視周遭一切,所有的熱鬧和喧囂, 都像是隔著一層玻璃般。


    尹仁還惦記著, 他會回家。然而卻沒有給他一條消息, 一個電話。


    他們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在薛定邦去年五月決定去找尹仁的時候, 就想過他們可能因為攤牌而走到這一步。


    但他萬萬沒想到,他們是因為沒有好好攤牌,而走到了這一步。


    薛定邦突然感覺很孤獨。因為,與他最為親密的人, 都無情地拋棄了他。他曾經設想過的美好生活,如同肥皂泡一般,在他腦海當中破裂,變成熾熱的飛沫, 燙傷他的靈魂。


    他沉默許久,直到電話那頭不斷傳來的關切聲音喚醒了他。前田克裏斯乖順趴在他膝蓋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


    「好。」薛定邦說,「等我這裏忙完。我會回家的。」


    剛剛開始學習中文的前田克裏斯睜大眼睛,從薛定邦接電話開始, 他就十分不安。他能夠聽懂的詞語不多,隻有「尹仁」和「回家」。


    這些詞語,就足以給他很不好的聯想。


    「老公!」前田克裏斯冷不丁叫了一聲, 嚇得薛定邦差點把手機給摔到地上。


    小蜜糖離話筒的聲音很近, 電話那一頭的人, 也聽見了前田克裏斯甜滋滋的聲音。


    「定邦, 誰在說話呀?」


    來了, 來了, 送命題來了!


    薛定邦喉頭一緊,趕緊編了個瞎話圓回去:「我,我在看電視呢媽!」


    「真的嗎?」她懷疑的聲音,讓薛定邦忍不住抽了抽眼角。


    「真的,日本的電視,所以說日文呢。」薛定邦趕緊把話筒放在電視機旁邊一陣,又拿回來,「媽,你要保重身體,我先掛了啊。」


    「定邦,你又在……」沒等媽媽說完,薛定邦趕緊掛掉。


    薛定邦放下電話,內心一片惆悵。


    他喜歡前田克裏斯,也寵愛他的小蜜糖。


    但要讓他父母知道前田克裏斯的存在,他還沒有做好準備。他甚至害怕,自己重新走上尹仁的老路。


    雖說薛定邦給過小蜜糖承諾,答應帶他去美國生活。但薛定邦無法確定,自己能和前田克裏斯走多遠,和尹仁三十年的交情,都可以一朝破滅。他又有什麽信心,堅信自己和前田克裏斯能夠走得更遠呢?


    尹仁摔斷腿的那個暑假,在家裏租了一大摞vcd碟片打發時間。


    陽光明媚的夏日,兩名少年在臥室裏。薛定邦還記得陽光灑在地板上,給冰涼的木頭加溫,踩過去腳心熱乎乎的感覺。好像已經失去了生命的木頭,又重新活了過來。


    但樹木早就死了,不管再怎麽去用盡辦法,想要去捂熱它,捧在心尖上,捂在手心裏,含在嘴裏……那塊木頭都不會活過來,它死了,死得透透的。不會在發出新的嫩芽,煥發出新的生命。


    那個暑假裏,薛定邦隻記住了一句台詞——其實了解一個人並不代表什麽,人是會變的,今天他喜歡鳳梨,明天他可以喜歡別的。


    尹仁向來是不喜歡文藝片的,這句台詞出現的時候他正在努力地睡大覺。而正在學習的薛定邦聽見了,他被這句台詞,深深地震撼了內心。


    那時候,薛定邦還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和尹仁分開之後,會是一種什麽樣的情景。


    他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讀書,如果以後再也不能和囡囡哥哥這麽要好了怎麽辦呢?


    還有誰會每天來送他上學,接他放學呢?


    還有誰會告訴他「你不用這麽拚命」,帶他逃課去補睡眠?


    還有誰會為了讓他多睡一會兒,騎著車在路上一圈一圈轉?


    還有誰會怕他上晚自習餓了,翻牆過來給他送糖炒栗子?


    那一瞬間,強烈的恐慌感占據了薛定邦的內心。尹仁就在他周圍,可他覺得——尹仁離他很遠。他來到了不為人知的秘境,和周遭的一切都隔離開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既定軌道,都有自己的圈子。隻有他薛定邦,脫了軌,出了圈。


    薛定邦覺得很孤獨,拉住尹仁的胳膊輕輕搖晃,哀聲說:「仁哥,可不可以不要忘了我?」


    尹仁仰著腦袋,微張嘴唇睡得夢口水長流。


    薛定邦晃醒了夢中少年,他隻是拿袖子擦了把口水,迷迷糊糊地說:「該翻篇兒了?」


    是的,該翻篇兒了……


    「老公,你剛剛說了好多聲『尹仁』哦。」前田克裏斯聲音帶著慍怒,笑容也不友善,他勾住薛定邦的脖頸,慢慢湊了過來,「你在說什麽吶?不許和那個渣男在一起啦!不許你想他!你要想著我嘛!不然我可不幹!」


    薛定邦眨眨眼,從沉默思考當中清醒過來。


    他拿手背撫過前田克裏斯的臉頰,看著那張年輕稚嫩的臉。


    前田克裏斯立即虔誠地捧住他的手,細嫩的臉頰在他手背上輕輕磨蹭。


    曾幾何時,尹仁也是這樣年輕,這樣依賴他。


    過去十幾年的試探和拉鋸當中,薛定邦確定尹仁喜歡自己。


    但現在,薛定邦也確認尹仁喜歡徐雨。


    今天喜歡鳳梨,明天也可能喜歡蘋果……


    手臂上傳來陣陣刺痛,前田克裏斯像是隻小野貓似地,叼住薛定邦的手腕狠狠咬緊。他憤怒而又悲傷的眼神,像極了一隻要被拋棄的貓。


    薛定邦抽出手,捏住他的臉頰怒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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