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定邦實在看不下去,也不明白剛剛都好好的,怎麽前田克裏斯突然就崩潰發瘋。他逮住了前田克裏斯的手腕,把他一把拉近懷裏,一下下拍他的背:「好了,冷靜點。她已經死了很久。」


    剛剛開始,前田克裏斯還在掙紮,但聽見薛定邦陳述一個事實——他的母親,已經死亡的事實。他的動作一僵,整個身軀都僵硬在原地。他仿佛就在瞬間,被冰冷殘酷的現實,凍結成了雕像。


    「她,她死了嗎?」前田克裏斯瞪大眼睛,淚水緩慢盈滿眼眶,卻不落下,隻在眼眶中來回打轉。他的身體在顫抖,從髮絲到指尖,都在顫抖。他回過頭,緩緩吐出一口白霧,手中的「不……你……你已經死了……嗎?」


    短暫的平靜和停頓之後,前田克裏斯滿臉木然,夢囈般地重複著:「已經,死了?已經死了?」他突然瘋狂掙脫了薛定邦,一把抓起雪地裏的掃把,瘋狂地把墓碑上的雪掃得到處都是:「你已經死了啊——!臭老太婆——!你為什麽要擅自去死呢?你再起來罵我啊——!再打我啊——!你這個臭表子——!」


    「夠了,克裏斯!」薛定邦用力從背後摟住前田克裏斯的身體,藉助高大的身形和強大的力量,把前田克裏斯給壓在了墓碑上,「冷靜一下,你是怎麽了?克裏斯?你不願意來掃墓,我們回去,我帶你回家,好嗎?」


    「回家?」前田克裏斯緊緊扒拉住墓碑,淚水順著冰冷的石塊往下流淌,「我沒有家,我能夠回哪兒去啊?我能夠回哪兒去?」


    「克裏斯?」薛定邦心頭一顫,把這名趴在墓碑上哭泣的大男孩,此刻看上去是如此陌生。雖說過去的一段時間裏,他們之間的關係如此親密。


    這名每天都在身邊,每天都與他見麵的人,看上去是如此的陌生。


    原來,我是這樣不了解他。


    不,我從未想過,要去接近和了解他。


    我隻是一味地接受他對自己的愛慕之情,接受他對自己的所有渴求,接受那個被人需要的角色。


    薛定邦垂下眼,悲憫看著顫抖哭泣的前田克裏斯。扮演著這樣熟悉的角色,自己可以不用太過費心思去了解他。隻要回應他的所有需求,就可以輕鬆呆在自己的舒適圈內。


    等到薛定邦試圖要走出去的時候,才發現殘酷的事實——他們之間,並不是心意相通的。不存在什麽心有靈犀,他們的年齡、思維方式、造成的代際,隻能通過真誠直白的溝通,來彌補。


    而這些一切,希望從現在開始,還不算晚。


    「為什麽,為什麽要把我生下來,又趕走我呢?」前田克裏斯的指甲,在墓碑上劃拉出十分刺耳的聲音,他惡狠狠的語調當中,竟然帶上了一絲哭腔,「你為什麽不相信我呢?!你竟然還丟下我,擅自去死了!」


    他單薄的肩膀,微微顫抖。他纖細的身軀,好像被背負了萬噸重壓。他的哭聲是那樣嘶啞刺耳,完全聽不出來平日裏那聲音有多麽甜美。


    「克裏斯……」薛定邦沒有再用蠻力控製住他,而是溫柔地從背後摟住他。「請你不要難過。我不想看見你難過……」


    「定邦桑,你喜歡我嗎?」前田克裏斯沒有正麵回答,而是扭過腦袋,用淚汪汪的眼睛凝視薛定邦,「即使是有那麽一點,你有喜歡過我嗎?」


    薛定邦認真地捧著他的臉,拇指擦掉淚痕:「我既然和你一起來日本,當然是喜歡你的。我不會走,我會一直留在你身邊。」


    「是嗎?那可真好。」前田克裏斯捧住他的手,滿心愛慕地親吻他的掌心,「哪怕定邦桑是騙我的,我也很開心,哪怕隻有一點點。定邦桑,如果你的心,隻為我留了一個手指甲那麽大的位置,我也會把手指頭伸進去把那個位置填滿。」


    「克裏斯……」薛定邦嘆了口氣,把他抱在懷裏,柔聲勸慰道,「我們把這裏打掃一下,然後就回去好嗎?」


    「定邦桑,你對我的喜歡,」前田克裏斯抬起頭,飽含深情的眸子灼灼發光,「什麽時候才能上升到愛我的程度呢?」


    薛定邦撥開他額前劉海,在那光潔漂亮的額頭上印下一個吻:「傻瓜,別想太多。」


    前田克裏斯垂下頭,皺著鼻子又哭出來神:「你騙我!你愛的是尹律師!一直都是!從來都是!而且隻有他!隻要他需要,你馬上就會去向他身邊!即使是他那樣地傷害和背叛你,你也會輕易地原諒他!隻要他一個電話,你就可以在機場等他好幾天!你好幾次丟下我,為了尹律師而丟下我!」


    薛定邦被噎住了,他根本無言以對。前田克裏斯說的是事實,至少在過去的三十多年以來,那是一個他從不懷疑的既定事實。


    可是,現在這份愛,已經發黴變質。隻剩下那些發黃的記憶,還深刻地刻在心底深處。在無人陪伴的夜晚,偶爾會隱隱作痛罷了。


    「那些,已經不重要了。」薛定邦嘆了一口氣,捉住前田克裏斯的下巴,強迫他抬起頭來,「克裏斯,你看著我。」薛定邦一臉認真嚴肅捧著他的布滿淚痕的秀氣臉蛋,「現在,我在這裏。在你身邊,你身上還披著我的大衣,我抱著你,沒有抱著其他人。我看著你,沒有看著其他任何人。我愛你,沒有愛著其他人。」


    「可你還在和張伯倫聯繫!」前田克裏斯鼻子一酸,忍不住又掉下眼淚,他抓住薛定邦的衣襟,用力搖晃著吼叫,他好像要把過去幾個月裏所受到的委屈,用嘶喊的方式都發泄出來一半,「你們不過同居了一兩個星期而已,我用兩個月的時間都無法讓你忘記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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