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靠在北麵的牆,床尾邊是鬱知年的行李箱。


    南麵的牆邊有款式不一的兩張舊桌子,一張上頭堆著紙筆和書,用作鬱知年書寫記錄的工作檯;另一張擺插著電源線的筆記本電腦。


    楊恪走過去,看了看桌上的書,一部分是他給鬱知年帶來的,一部分是他沒見過的。


    其中還有鬱知年自己很早前做的民族誌課程筆記,這本筆記楊恪看過許多次,在鬱知年去年回國做項目的時候。


    楊恪覺得鬱知年在某方麵是個有天分的人,至少楊恪看這本筆記時,從未像看鬱知年的教材一樣,覺得昏昏欲睡。


    放在最上麵的是鬱知年在來了宕莊後寫的田野筆記,楊恪拿起來翻了翻,發覺這本筆記純粹是草稿,未經整理,寫得雜亂無章,又巨細靡遺。


    鬱知年在宕莊的一天發生過什麽,說哪些話,全記在其中。


    翻到筆記中間,楊恪看見鬱知年寫和宕莊一名老者的聊天。記錄時間是在上周,夜裏十二點半。


    老者是村裏祭司的弟弟,講述村落流傳下來的神話裏的海,由小常翻譯,說了許多海神和降雨神的關係。


    翻過這一頁,鬱知年突然寫了一行題外話。


    他寫自己買了趙教授推薦他的菸草,送給老者,老者喜歡極了,連連誇讚鬱知年懂得他的心意。


    而後鬱知年便寫 「提醒:致謝趙司北教授,毫無保留地將田野經驗傳授給我,讓我少走了許多彎路」,在提醒下麵劃了兩道橫線。


    不知為什麽,他接著在下麵寫 「楊恪」,共寫了兩遍,接著抄了一短句很大眾的情詩。


    這很是鬱知年會做的事,在半夜裏完成了工作,開始胡思亂想。他的民族誌筆記複習上也不乏胡言亂語,寫上圖書館複習,走了一半突然下雨,也能寫出四行感悟。


    與其他的字相比,鬱知年將楊恪名字寫得很工整,像寫得很慢,楊恪低頭按著鬱知年的筆記本,默讀簡短的情詩,遲遲沒有翻過這一頁。


    楊恪站在桌邊片刻,妙妙忽而像風一樣卷進門來:「哥,吃早飯了!」


    她頭上又加了些金屬髮飾,一笑便露出白牙,看起來健康漂亮。


    楊恪跟著妙妙,走出鬱知年的小平房,穿過一片竹林,妙妙放慢腳步,湊過來,好奇地問楊恪:「哥,你和年哥很要好呀?」


    「還可以。」 楊恪告訴她。


    「你能不能給我說,年哥在外邊有女朋友嗎?」 妙妙又問,「小常討厭死了,說不知道,還叫我別問那麽多,沒有禮貌。」


    楊恪看見這樣的天真小女孩,覺得很有活力,也難以因她對鬱知年有好感便不悅,便說:「你問鬱知年自己了嗎?」


    「沒有呢,」 妙妙變得害羞起來,「這怎麽好問他呢。」


    「不過……」 妙妙又猶豫著,說,「我看見他有一個戒指的。」


    楊恪看了看她,若無其事地問:「是嗎?」


    「嗯,」 她說,「我有一次晚上去給他送我大娘包的餛飩,他拿著在看,不過沒有戴。」


    她不知怎麽,低頭看了一眼,微微一愣,又抬頭眨巴了幾下眼睛,指指楊恪的手,對楊恪說:「就跟你這個很像,一個銀圈,亮閃閃的。」


    「你戴在這個手指是什麽意思,哥?」 她露出求知的表情。


    楊恪看著她,解釋:「我結婚了。」


    妙妙 「哇」 了一聲,還沒來得及發表感言,不遠處小常跑了過來:「怎麽去了那麽久。」


    他和楊恪問好,說大家早餐都快吃完了,得趕緊去了。


    村長家和鬱知年家很近,穿過竹林便到了。


    為了晚上的儀式,許多村民來村長家吃早餐,而後開始一天的忙碌。男人們將木棍砍成更適合點火的形狀、劈柴,女人們給得參加祈雨儀式的人穿戴齊整,塗抹上從植物裏搗出來的紫色汁液。


    鬱知年忙碌地記錄著,他得到許可,拍攝一些現場的照片。


    楊恪閑得沒事,也和小常一起做體力活。他上手快,沒多久便劈了不少,幾個村民都走過來看。


    一天過得飛快,到了中午,梅齊也出現了,忙忙碌碌到傍晚,祈雨儀式便開始了。


    祈雨儀式要從宕莊的最頂端走下來,扮作各式神與獸的村民舉火把,敲鑼打鼓,繞村莊一周,再去村口井邊的祭壇舉行最後的儀式。


    黑暗裏的火把像一條長河,鼓聲驚起山雀。


    楊恪和梅齊一起,跟在人群後麵,看前方的喧鬧。鬱知年早已不知跑去了哪。


    梅齊湊近他,和他聊天:「楊哥,我本來還覺得你們搞經濟的,都對民俗沒興趣,我們單位財務就最不喜歡給我報上下山的車費。」


    楊恪對他笑笑,他又問:「楊哥,你怎麽會和知年這麽要好?」


    「你們是大學同學嗎?」 他問。


    「高中就是同學,」 楊恪說,「大學也在一所。」


    「這麽久了,」 梅齊吃驚道,「難怪關係好。」


    前方的村民走到了祭壇,停了下來,圍著祭壇廣場,點燃了最中心的篝火。


    「我覺得像知年這樣的人也不多了,」 梅齊忽而感嘆,「我們小時候從三文出去的,沒有幾個願意回來的,誰會覺得山裏這些老東西有意思呢。何況他走得那麽遠。就是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成個家。」


    「我老覺得知年好像對男女感情不太有興趣,」 梅齊說,「我們打趣他,他也什麽都不說。可能是太有追求,心裏隻有學術,別的都不重要了。這樣自由自在,沒東西束縛他,好像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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