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恪身上的溫度讓鬱知年覺得很舒服,鬱知年搖搖晃晃把頭支起來,想拿楊恪手裏的藥片自己吃,沒有拿到。


    楊恪把藥片放在鬱知年嘴唇旁邊,和鬱知年說:「先含著。」


    鬱知年沒什麽力氣,張嘴含住了,楊恪給他餵水。


    不知是鬱知年自己的問題,還是楊恪沒餵好,杯子裏的水流了出來,從鬱知年下巴淌到胸口。


    鬱知年吞了藥片,覺得水很冷,伸手去擦,楊恪馬上拿了紙巾,替他擦了,低聲說鬱知年:「怎麽像小孩子一樣。」


    鬱知年沒說話,看了看楊恪,楊恪又把杯子放到一邊,搭了搭他的額頭,說「再睡一覺」。


    鬱知年「嗯」了一聲,楊恪扶他躺下去,他看著俯身給自己蓋被子的楊恪。


    楊恪離他很近,神情和動作,都讓人很有安全感,他這天對鬱知年過於好了,讓鬱知覺得沒來由的心慌。


    「怎麽不睡。」楊恪察覺到他的視線,問他。


    鬱知年看了楊恪一陣子,對楊恪說:「楊恪,回去以後,我還是想盡快搬出去。」


    楊恪碰著被子的手頓住了,問鬱知年:「為什麽?」


    「這樣我很難受,」鬱知年的大腦昏昏沉沉,但反而好像有了說實話的勇氣,「你這樣照顧我,我也很難受。」


    「哪裏難受?」楊恪問。


    他好像並不理解鬱知年的想法,因此又露出了和那天夜裏,穿著拖鞋,站在鬱知年叫的車旁邊時很相似的近乎無辜的表情。


    「我覺得我在偷東西。」鬱知年對楊恪說。


    「我聽不懂。」楊恪說。


    「鬱知年,」楊恪低頭看著他,像很難理解似的,說,「你搬進我家的時候不是這麽說的。」


    「你當時——」停頓了幾秒,楊恪忽然換了話題,「你生病了,情緒可能不太好,病好了再說吧,好嗎?」


    他替鬱知年把房間的燈關上了,窗簾很厚,屋子裏幾乎沒有一點光,但楊恪也沒有走,他坐在鬱知年旁邊,好像又想搭搭鬱知年的額頭,但因為太黑,隻搭到了鬱知年的臉頰。


    鬱知年想讓楊恪不要再呆在自己的房間裏,他覺得這讓他更加痛苦。像經歷一場沒有希望的折磨,或是闖關奪寶,但是他不是主角,因此在結束後,他並不會得到什麽寶物。還是要獨自回家。


    楊恪可不可以不要同情他,不要感激他,不要施捨他。鬱知年躲在被子裏,不抱希望地、自暴自棄地想。楊恪可不可以喜歡他。


    楊恪突然在黑暗裏自言自語地說:「可能要再多喝點熱水。」


    然後鬱知年想:好像不可以。


    第30章 三十(2019/2016)


    鬱知年的房間裏很暗,楊恪在他床邊坐了一段時間,眼睛適應了黑暗,可以看到被褥裏鬱知年蜷著的輪廓。


    這幾天,楊恪數次無視了鬱知年想搬家的要求。


    他大概知道鬱知年過得不高興,他也不是不想談,是不知道從哪裏聊起。因為一說話,鬱知年好像就開始抗拒。


    楊恪不懂鬱知年為什麽要從家裏搬出去,也不懂鬱知年為什麽難受。


    鬱知年離開赫市,給他發消息說不結婚的那天他不明白,現在鬱知年回來了,他們結婚了,楊恪仍舊不明白。


    他覺得鬱知年要是能像以前一樣簡單就好了,或者像他寫的觀察日記一樣顯而易見的喜愛楊恪。


    楊恪第一次看見觀察分析日記是在一位名叫索菲的女同學的電腦上。


    他們在某門課同一小組,下午一起在圖書館寫作業。


    楊恪寫了一半,突然聽見坐在他旁邊的索菲發出了難以言說的聲音,叫他名字:「恪,你看這個。」


    她把筆記本電腦的屏幕轉到楊恪麵前,一個消息群組裏有人發了一大堆某份筆記本的照片,她點開其中一張,給楊恪看。


    楊恪看見自己的名字位列第一行,字母筆跡有些眼熟,再往下讀,在第二行,他看到鬱知年的簽名。


    這是2016年10月中旬的楊恪觀察筆記,主要記錄楊恪的一次好笑生氣,上麵寫的內容是電梯沒人按,楊恪生氣了。


    事情沒過去幾天,楊恪記得很清楚,那次是鬱知年自己進電梯晚,站得離電梯按鍵最近,跟同學相談甚歡,聊什麽照片熱度,假裝沒看到楊恪。


    大家都以為鬱知年按了電梯,楊恪的組員也聊起來,一群人在電梯裏空站很久,最後還是楊恪發現鬱知年犯傻沒按電梯,親手按了。


    楊恪覺得鬱知年在筆記中對自己有所汙衊。


    「他寫了幾百頁,」索菲小聲對楊恪說,「好恐怖。」


    楊恪還在回想,聽見她說話,覺得她有些大驚小怪,便說「不算吧」,問她要了剩餘的文件。


    那天回家後,他打開索菲發給他的鬱知年的筆記文件夾,本來隻是想隨便看幾頁,看鬱知年都在日記裏造什麽謠,最後卻全都看完了。


    有些事情楊恪記的很清楚,另一些則不然。他覺得在鬱知年的筆記裏他好像是個很容易生氣的人,看到鬱知年就把鬱知年趕開,事實上,楊恪覺得自己沒有鬱知年說的那麽誇張。


    上大學後,楊恪遠離寧市,心中因難以逃脫的大宅和楊忠贇而帶來的壓抑和陰影漸散。他認同父親所說,隻要他不想做的事,沒人能逼迫他。對楊忠贇所說的遺囑,也不再有那麽多憤恨,最多覺得像個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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