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兩個年齡差了十幾歲的人忽然達成一種奇妙的默契,一齊心照不宣地偷偷笑起來。


    **


    直到重新坐回自行車後座,許星堯整個人都還是暈暈乎乎的,沒徹底回過神來。


    今天一整天都實在讓他太驚喜,也太意外了。被江燼帶來遊樂場,像小孩子一樣痛痛快快玩了一天,最後江燼還給他送了個娃娃,一切都不真實得像個夢。


    許星堯抱著娃娃,低聲喃喃:「謝謝。」


    他聲音太輕,江燼回過頭來問道:「什麽?你聲音太小我沒聽清。」


    許星堯清了清嗓子,提高音量:「我說,今天謝謝你。雖然一個大男人抱著娃娃挺奇怪,但,這是我第一次收到這樣的禮物。」


    江燼笑了一下:「有什麽奇怪?你平時看起來都有種不屬於這個年齡的成熟,偶爾當個小朋友又有什麽不好?隻要你喜歡,想要多少個娃娃我都打給你。」


    這些日子積累起來的感動瞬間在許星堯心中炸開,讓他忽然生出一種強烈的傾訴欲來。


    許星堯舔了舔有些發幹的嘴唇,徵詢道:「江燼,我……我可不可以跟你說說我的事?」


    「你說。」江燼放慢了騎車的速度,「我在聽。」


    許星堯心跳得有些快,他腦中飛速組織了下語言,說:「你還記得那次你在飛宇基地門口見到勒索我的男人嗎?他叫許旭升,是我同父同母的親哥。」


    「我剛上小學那會兒,我媽外遇,跟我爸離了婚。我媽為了她的新家庭,放棄了我和我哥的撫養權,所以我倆就和我爸一起留在了之前的家裏。」


    塵封的記憶一旦開了個口子,深藏在裏麵的東西就會接二連三跑出來。許星堯雙目放空地看著遠方,語氣毫無波瀾:「從那時候起我就變得不太愛和人說話,每天一個人上學,一個人放學,體育課別的同學都成群結隊一起玩耍,而我一個人坐在樹下遠遠看著他們。我總覺得,隻要不和別人建立太親密的關係,也就不會在關係破裂時為此而難過。」


    「和我媽離婚後沒多久,我爸開始迷上賭博,每天沒日沒夜在外麵跟人賭錢。他新的老婆受不了,沒過幾年也跟他分開了。我哥從小跟著他耳濡目染,上高中後也開始接觸賭博,家裏的錢賭完了,他倆就想方設法找人借,親戚朋友一圈下來借了個遍,人人看見他們都怕,走路遇到都要繞道,生怕被他們纏上借錢。」


    「後來許旭升開始找上我,讓我找我媽、我外婆去要錢。我當然不會去開這個口,隻能每天省吃儉用,把自己的零花錢全部存下來給了他。但是這點錢顯然無法填補兩個賭徒的坑,我讓許旭升別再找我,他每次總說,這是最後一次,如果我不幫他,那些追債的人不會放過他,兄弟一場,讓我不要那麽絕情。」


    「為了幫他,也為了早日脫離這個家庭,我初中開始就在外麵到處打工,什麽洗碗、發傳單、擺地攤,這些都做過。後來我去了一間網吧打雜,閑暇時偶爾會看別人打打遊戲,時間長了,慢慢的自己也就會打了。高三的時候,我在網吧老闆的引薦下報名參加了那年的新秀杯,拿了第二,第一名進了燭龍,而我加入飛宇,從此正式踏進了職業圈。」


    「為了好好打比賽,我放棄高考,直接退了學。我媽氣我不務正業,說要跟我斷絕關係,當時我隻對她說了一句話,『這些年來你盡過一個做母親的責任嗎?從你為了那個男人選擇把我們丟下的那天起,你覺得,我還會恐懼斷絕關係這件事嗎?』」


    「這句話說完我才發現,原來這些年以來我心中是有恨的,我恨我媽,恨我爸,也恨許旭升。但有時候,也許我更恨我自己。恨我出生在這個無法選擇的家庭,擁有我無法選擇的一生,恨我明明一無所有孑然一身,卻還要死乞白賴活在這個世界上,更恨我心有不甘,總想著有一天還能憑自己的努力逆風翻盤。」


    許星堯說完忽然低下頭笑了下,自嘲:「說起來,我從來沒有和別人說過這些,今天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很想告訴你,希望你不會覺得這很無聊。」


    江燼沉默了很長時間也沒有說話,如果不是自行車依然在緩緩前進,許星堯幾乎要以為他聽得睡著了。


    過了許久,江燼才緩緩開口:「別恨自己,這樣……愛你的人會為你難過。」


    許星堯並沒有聽出他聲音的變化,繼續道:「別擔心,現在我已經很少這麽想了。今天我跟你說謝謝,並不僅僅是因為你帶我來遊樂場補全我缺損的童年,更是為了你之前為我所做的一切。江燼,謝謝你,謝謝你把我從飛宇那個水深火熱的火坑中拉出來,謝謝你想方設法讓我融入極夜這個大家庭。」


    還有兩句話許星堯沒有說完。


    謝謝你明明有那麽多疑問卻從來不主動問不主動揭我傷疤,謝謝你,體諒我照顧我的所有情緒,無條件的對我好。


    天邊的餘暉暖暖地傾斜在兩人身上,地上的倒影一前一後被拉得極長。


    在一陣漫長的寧靜之後,江燼緩緩開了口。


    「堯堯。」江燼的聲音裏多了幾分平時不常有的低沉與喑啞,「以後你不會再一個人了,我,我們都會守在你身邊,你缺失的童年我會幫你補回來,我會陪你一起重新長大,江燼會陪著堯堯一起重新長大。」


    許星堯自認不是一個感性的人,但當江燼說完這句話的瞬間,他忽然覺得眼角有久違的溫熱湧了上來,止不住地往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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