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霞樓東側的佛堂裏,四處掛著素淨的帷幔,桌上擺著鮮花素果,長明燈散發出細細的油香,佛龕正**著的是觀音大士,手持楊柳,寶相莊嚴——平時李才人便在此處念經打坐。如今我正坐在她對麵的蒲團上,看著眼前這位美婦人,她輕垂眼簾、玉容端莊、麵色平靜,隻有纖長的手指快速地撚動著手裏的串珠。


    我在她臉上尋找著與小太子的相似之處,看了一陣後,她老不吱聲也不由得讓我有些心焦,心道莫非把我喊到這裏便是看她念經的不成?坐在那薄團上,開始雙眼朦朧,昏昏欲睡,正神思恍惚間,聽到了一聲悠長的歎息,充滿了哀怨和無奈,立時間把我嚇得脊梁骨上都出了一層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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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日子,幫雪兒糾口吃之症,真是有勞張伴讀費心了……”


    麵前那幽怨美人,張開一雙美目,正凝眸看著我。


    “啊,這些對我來說,都不是什麽太麻煩的事情,才人不用謝我!”


    我邊回答邊擦著額頭上的汗,心中暗道這李才人平常白天見著還好,怎麽晚上歎著氣出來,倒跟個女鬼似的,讓人聽著心裏直添堵。


    “不,以我母女二人在這宮內境況,你肯如此相助,已是難得……”她放下手中串珠,似有話要問,但又欲語還休。


    我也不好開口,雖然周懷政曾告訴我這位李才人才是小太子的親生母親,但這帝王家的一潭混水,咱還是能別去攪,就別去攪,離得越遠越安全。


    半天,她輕蹙眉頭,眼中淚光閃爍,幽幽地對我說道:“姑娘可知道,為何我與小公主在這宮內境況如此淒涼,這其中實是大有原因……”


    “不,您別跟我說,我不想知道……”


    我連忙打斷她,她顯然沒料到我是這樣的回答,倒愣了一下。


    卻聽門外有人冷冷說道:“既然妹妹要說故事,何不讓姐姐也同來聽聽呢?”


    竟是劉聖人的聲音,也不知她在門外站了多久!


    我第一個反應就是找哪個不顯眼的地方躲一下,正想往佛龕下鑽,佛堂的門就已經被推開了,站在門前的,正是身著朝服頭帶鳳冠的當朝皇後劉娥。


    我反正是坐在蒲團上的,趕緊翻身拜倒,她不發話,我也不敢抬起頭來,隻好趴在蒲團上,看著麵前的那雙綺繡彎頭弓鞋越走越近。


    “抬起頭來吧……”


    我依言抬頭,卻見早有人拾了繡墩讓劉聖人坐著,她頭戴龍鳳等肩花釵冠,金銀花枝上嵌著各色珠寶所攢花朵共計二十四株,額前又有一支白玉龍簪,口銜一串滾圓的珍珠,粒粒都比我大拇指還大些;身著交領大袖花錦袍服,上繡春幡、燈毬、艾虎、雲月等節物,另有桃杏、荷菊、臘梅等花紋,我聽曹姑姑說過,近日京師織帛好用四時之物,謂之“一年景”;又見她身下坐的繡墩,也早被鋪上了真珠絡繡的椅帔,身後站著的兩個小宮女,也與宮內普通宮女衣飾不同,都穿著小簇花錦袍,白玉裝腰帶,捧著金唾盂與灑金巾帨。


    這一看之下,富貴直逼人眼,讓我不由得感慨:“這些個衣飾,盡是些金銀珠玉製成……這得多沉啊,要是天天穿成這樣,劉聖人肯定會得頸椎病的!”


    卻聽劉聖人輕嗤一聲:“你個丫頭膽子不小,就這麽直眉瞪眼地看著我?!”


    我趕緊回答:“淩月平日難得見到劉聖人,今日一見,隻覺聖人雍容華貴,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她臉上有笑意,眼中卻無笑意,似有心又似無意地說道:“誰穿這一身不是雍容華貴,脫了這行頭,誰又比誰高貴些個?”


    我不明白她這話是什麽意思,斜眼去看李才人,卻見她跪坐在蒲團上,雙肩微微顫抖,顯是十分地害怕。


    “丫頭,你今日那撥浪鼓呢?”


    我一怔,她又說道:“莫要唬我說小公主天生便會那玩藝兒,想來說撥浪鼓、叫果子之類的玩藝兒,也隻有你這半路入宮、在市井中廝混過的才懂!”


    我身上正好有一隻撥浪鼓,是平日裏給小公主教學用的,聽她如此說來,免不得隻好掏出來,旁邊早有人過來捧,我遞了過去,隻覺一個小小的撥浪鼓有千斤般重。


    劉聖人接了過去,隨手輕輕一轉,那撥浪鼓就咚咚作響,她微微一笑,將那寬袍大袖向上捋了捋,露出一段皓腕,輕抬玉臂,那撥浪鼓像似有了生命一般,在她手中穿花般叮叮咚咚響個不停,聲聲如急雨似清溪,把我聽得目瞪口呆!


    我本以為我在瓦子裏學的那幾手拿到這深宮中怎麽都能唬住人,卻不曾想,原來這高手在宮內,而且是這位位高權重的皇後,她,她竟然能打一手好撥浪鼓,這種市井小兒玩的遊戲,她居然會!


    撥浪鼓的鼓穗停了下來,在牛皮鼓麵旁輕輕搖晃著,而劉聖人盯著自己手中的撥浪鼓怔了半天後才說道:“妹妹覺得姐姐這鼓藝可有所下降了?姐姐已經二十餘年不曾摸它了……”


    我身邊的李才人雙目有淚光顯現:“姐姐神藝,二十年後今更勝昔……”


    劉聖人微微長歎:“時至今日,姐姐還經常想起你我主仆二人幽居之日,你教我識字讀書,我閑時便與你擊鼓取樂……想來這日子不可重來,但卻是我這一生中最輕鬆的一段時光,而後此身非我所獨有,行事取舍,都已不能任由姐姐隨心所欲,妹妹你自是恨極了姐姐,可姐姐的苦心你可又知道?”


    啊,原來李才人和劉聖人當年竟然是主仆?呃,他們倆誰是主誰是仆啊?我的頭在劉聖人與李才人之間轉來轉去,聽了個一頭霧水。


    李才人不曾回答,隻是含淚又向劉聖人磕了個頭,熱淚滴到她身下的蒲團上,迅速被蒲團的錦布的吸幹,隻留隱約的濕痕,就像這二人塵封已久的記憶,晦澀不清。


    劉聖人繼續說道:“我知你原是出身書香門第,當初我就曾說要為你找一戶好人家,起碼門當戶對,將來夫婦二人琴瑟和諧,如此一生,豈不快活,勝過在這深宮苦熬幾千萬倍……可你總是不肯,我本以為你真是忠心愛我,看我一介布衣見識粗淺,幫我在這深宮內打熬,我當時總想,妹妹待我如此真心,隻要妹妹你要的,便是星星月亮,隻要姐姐能辦到的,姐姐定也要給你,以酬妹妹你對我如此情深義重……”


    劉聖人的聲音漸漸激動起來:“可是,不成想妹妹你本就心比天高,又怎甘心身為我的奴婢,你要什麽我都能給你,可你為何偏偏看上的卻是元侃!莫不成這皇後高位真對你有這麽大的吸引力?!”


    元侃?聽上去像個人名,難道是現任官家?我越聽越糊塗了。


    李才人仆在蒲團上痛哭起來:“姐姐,你時至今日還不信我,妹妹真的是事事在為姐姐著想,從不曾想分姐姐的寵愛……哪怕,哪怕受益一出生,官家便將他交與姐姐撫養,當成姐姐親生兒子,妹妹也從不曾有過任何怨言……”


    晴天大雷啊,秘密知道的越多,小命可就越難保,剛才那倆小宮女什麽時候出去的,我怎麽不知道啊,幹嘛把我扔在這裏聽他們的陳年往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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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後服飾參考沈從文先生的《中國古代服飾研究》(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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