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府——


    徐凝冰來的時候,慕容睿正在臥房裏端詳一幅新得的百鳥魚蟲圖。有小廝通傳說徐大小姐來了,慕容睿就知道徐凝冰是為方家的事情向自己致謝來了。


    他理了理並沒有什麽褶皺的袍子,邁開方正的步子,向著自澤軒的正廳走了過去,但是稍微有些急促的步子還是暴露了慕容睿此時的心情——不管這一對未說破的未婚夫婦之間有沒有感情,但這次慕容睿總是以一個強大男人的身份出手幫了徐凝冰一把。


    聽到徐凝冰來找自己的消息,慕容睿也不由自主地期待起來:她會怎麽感謝自己呢?徐凝冰就像是在慕容睿眼前吊著的一塊糖,就算這個人並不愛吃糖,但是她總在眼前晃,也會有幾分期待的吧?


    徐凝冰正在自澤軒的正堂等著慕容睿,她抬眼看著自澤軒明間中的陳列擺設,從這些陳列上其實可以觀察出主人家的喜好:


    比如她家定遠侯府的正廳裏麵就是一派金戈鐵馬的肅殺氣象,寒光四綻;晉國公家中則是極盡奢華靡麗之能事,卻又支撐不住的搖搖欲墜;而慕容睿的自澤軒,徐凝冰環顧四周,從楹聯、匾額、掛屏到書畫屏條,都無一不表現著主人良好高雅的文人品位。


    就在徐凝冰端詳著那副筆走龍蛇的楹聯的時候,慕容睿來了:“勞徐小姐久候了。”


    徐凝冰見到慕容丞相,忙深深地行了一個禮:“凝冰謝過丞相大人仗義相助。”不管慕容睿是出於什麽目的幫助她,但他確確實實是把方家從牢裏撈了出來,就憑這一點,徐凝冰也要誠心誠意地謝過慕容睿。徐凝冰剛從方家那邊趕過來,受了委屈,眼角的紅還沒有消下去,倒是給女子端正的長相別添了幾分嫵媚。


    慕容睿但覺心中一跳,拱手道:“徐大小姐客氣了。某幸不辱命。”方家的事情其實對慕容睿來說沒有那麽棘手,隻不過慕容睿下意識地誇大了事情的難度,是期待著徐凝冰能夠更感激自己一些吧。


    有一股沉默卻曖昧的氣氛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


    徐凝冰低頭不語,耳朵卻微微地紅了。慕容睿盯著那一點紅,忽然很想伸手捏上一捏。


    就在這時,有人“啪”地推開了門扇,緊接著人就慌慌張張地闖了進來,口裏還喊著:“老爺不好了!伯哥兒……!”一句話還沒說完,看清楚了屋子裏是個什麽狀況,後半句就像噎在了喉嚨裏麵一樣沒了聲音。


    來人正是張姨娘。


    慕容睿的臉色頓時就黑了。


    張氏愣愣地看了看慕容睿,又看了看徐凝冰,明白自己出現的時機實在是不好,怕不是驚擾了什麽,麵上的表情從焦急化作不安,連忙給徐凝冰行禮,深深低下了頭:“奴婢給徐大小姐請安了。”她低著頭,無人能看見她的表情,於是張姨娘就放任自己無聲地彎了嘴角,笑了出來。


    她一得到徐凝冰登門的消息,立刻就按兒子之前的吩咐去找慕容伯嘉通風報信了。兒子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地對她吩咐了一通。張氏照著兒子交待的,沒有經人通傳就闖了進來,果然把徐凝冰堵了個正著。


    徐凝冰見張氏穿戴不同於一般丫鬟,語氣與慕容睿親昵隨意得很,口中還提到慕容睿唯一的兒子伯哥兒,稍稍一想也就知道這位的身份了。她本來不欲理睬張姨娘的,沒見過哪家正經人家的小姐會開口跟一個姨娘打交道的。


    可是張姨娘就在徐凝冰麵前行的這個禮,大有徐凝冰不開口,她就不起身的架勢。徐凝冰沒奈何之下,側過了身,不願意受張氏這一禮,隻能淡淡道:“姨娘客氣了,快起吧。”


    張氏聽徐凝冰一口就喝破了自己的身份,知道這位大小姐也是位厲害角色,便也不敢造次,怕被徐凝冰看出了什麽,隻按照兒子教的那樣,又惶恐又不安地轉向慕容睿:“老爺!伯哥兒發了高燒!人事不省!伯哥兒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奴婢……我……嗚嗚嗚……”張氏於裝哭一道十分嫻熟,帕子在眼角一揉,眼淚就滾滾而落,再配上她的抽泣,幾可亂真。


    慕容睿乍然聽到兒子生病的消息,又嫌張氏這樣貿貿然出現丟了自己的臉麵,沉聲斥道:“無知婦人!胡說些什麽!伯哥兒那邊可請了大夫?”


    張氏心中一跳,旁的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伯哥兒這病是裝的啊,請來大夫不就穿幫了麽?於是支吾了一下。


    慕容睿沒有在意,隻當張氏是急昏了頭,隨口吩咐了自己的小廝去請太醫。而張氏猶豫的那一下,卻沒有逃過徐凝冰的眼睛。


    徐大小姐自小受的便是大家族塚婦的教育,妻妾之間的相處也是其中重要的一條,張氏的這點小動作當然逃不過徐凝冰的眼睛。


    徐凝冰其實是不願意跟張氏一般見識的,她什麽身份,張氏什麽身份,真的較真隻會損了自己的臉麵。可是人家都把招遞到了麵前,自己要是不接,也有些說不過去了——她既然已經答應了慕容丞相要嫁到這相府中來,這後宅以後就是她的戰場,今天就算是熱熱身吧。


    於是徐凝冰道:“凝冰多嘴問一句,不知貴公子是怎麽了?聽說小兒無故高熱最是不祥,凝冰也略通一些醫術,在太醫來之前,不如就讓凝冰替貴公子把把脈吧?”


    慕容睿一聽,覺得徐大小姐所說也有理,太醫來之前還有一段時間,這其中要是伯哥兒那邊出什麽變數就不好了。隻是不知道這徐大小姐的醫術如何……


    慕容睿還在猶豫,張氏已經向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樣,“噗通”就對著徐凝冰跪下了:“求徐大小姐大發慈悲救救我們大少爺吧!奴婢給您磕頭了!”說罷,就把頭在青磚之上磕得砰砰作響,不幾下,額頭就紅了一大片。


    慕容睿見這個場麵,現在要是再推脫,就明顯是懷疑徐凝冰的醫術了。也罷,就讓她在太醫來之前把把脈就好了,方子還是吃太醫開的。而且徐凝冰能主動提出來去看伯哥兒,這樣分明就在向自己示好,慕容睿這麽想著心情也就好了一分。就讓張姨娘帶著徐凝冰,三人一起去了慕容伯嘉的院子。


    慕容伯嘉雖然才剛剛十歲,而且常年不在家,不過他在慕容府中也有自己獨立的院子,慕容伯嘉給自己的小院起名為有書堂。


    徐凝冰一上手,就知道這孩子是真的發了高燒,眼皮和臉頰都燒得通紅,那種病態的殷紅和手下的高溫,做不了假。


    徐凝冰吩咐婢女洗了冰帕子給慕容伯嘉搭在額頭上,她自己則伸出三指想給慕容伯嘉把脈。可是手指剛剛觸及伯哥兒的手腕,慕容伯嘉卻像是被什麽驚到了一樣,反手一把就揮開了徐凝冰的手,閉著眼大喊:“我要回去!我不要搶弟弟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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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句話說得莫名其妙。


    在場的三個大人都愣住了:弟弟?什麽弟弟?慕容伯嘉是大房唯一的兒子,他哪來的弟弟?


    張氏這個時候卻好像明白了什麽,“哇”地哭了起來,也不顧慕容丞相和徐凝冰都在,撲到了慕容伯嘉的床前,抓著兒子的手就哭了起來:“我的大少爺!是奴婢不好!都是奴婢的錯!奴婢哪知道大少爺的心這麽重啊?!”


    慕容睿皺了眉:“你跟伯哥兒說什麽了?!”


    張氏哭得喘不上來氣,一邊肝腸寸斷地哭,一邊斷斷續續的說:“都怨我!奴婢本想著讓伯哥兒四月裏的府試考好一點,就哄他說,要是府試他能考上秀才,我就向老爺提一提把他記為嫡子的事——就算是跟同窗出門,也有個身份,不至於叫旁人瞧不起。哪想到這孩子的心這麽重啊?他不願意搶了將來弟弟的東西,這件事情悶在心裏,竟然就憋出病來了!”張氏說著話,又撲到慕容伯嘉的身上,放聲大哭,“老天爺啊!都是我的錯!這孩子心地純善!是我!是我癡心妄想!您要是罰就收了我去吧!不要再折磨伯哥兒了啊!”


    慕容睿麵色鐵青。在徐凝冰還沒有嫁進門的時候,張氏說出了這樣的話,簡直就是活生生地在打她的臉。徐凝冰要是在這件事情上忍了,就算嫁了進來,也抬不起頭來。


    而徐凝冰冷冷看著張氏唱念俱佳的表演,漸漸浮起一個諷刺的笑——嫡庶有別,記嫡的事情何等重要,哪裏是一個姨娘能隨便決定的?這分明就是人家設好的局,就等著自己來鑽呢。


    徐凝冰退後了一步,擺出跟自己無關的一副樣子來:“丞相大人的家事,民女實在不該聽的。哥兒身子強壯,偶有小風寒,發出來也就好了。待一會兒太醫來了,開兩副方子服下去想必也就沒事了。民女就不在這裏叨擾大人了。”


    收回了自稱,劃清了界限,徐凝冰這一番話看似隻是在說慕容伯嘉的病情,其實是把自己完完全全地放在了一個外人的地位上——言下之意就是,慕容大人要是不把這件事情處理好,那我徐凝冰也就隻會是你丞相府的外人了。


    慕容睿當然聽出來了徐凝冰的言下之意。他有點惱火,想他慕容睿堂堂一個丞相,是能輕易被一個閨中女子威脅的麽?於是慕容睿也沒有挽留徐凝冰,沉聲道:“那某不送大小姐了。”竟然是幹錯利落地送了客。


    徐凝冰一愣,終於反應過來麵前的這人不是對她百依百順的方明煦,而是權傾天下的丞相慕容睿。(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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