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晉拱手回道:“章大人武功高強,又手下眾多,在下惜命得很,不敢以身犯險,謹慎些也是有的。”


    在徐子晉的認知中,世上的武林高手分為兩種,一種是一望便知身懷不凡武藝的,比如說徐敏達;而另一種乍一眼看上去平平無奇就像個普通人,但實際上武功更為高強,比如說麵前的章武。


    徐敏達和章武要是並肩站在一起,人人都會重視徐敏達而忽視章武,但是徐子晉知道,論起真格的來,他這位義兄卻未必是幹瘦的章大人的對手。


    章武聽到徐子晉的解釋,不耐煩地搓了搓手:“小公子過獎了。拙荊還在寺內祈福,小公子要是隻是想跟本官互相吹捧幾句的話,那就請恕本官不能奉陪了。”說罷,作勢就要走。


    一隻瑩白修長的手攔在了章武麵前,正是徐子晉:“大人且慢。既然大人這般爽快,那在下也就開門見山了——據在下打探到的消息,章大人升為五城兵馬司副指揮使不到一年,一共斂銀三萬七千兩①。大人用這筆銀子置了皇城根帽兒胡同五進的宅子,把這些贓款埋在自己家後院的枯井中一萬五千兩,用剩下的六千兩在小風樓包了兩位花魁,下衙之後就帶了同僚去尋歡作樂,日日聲色犬馬、紙醉金迷。這些,在下可冤枉了大人?”


    徐子晉一番話說得不驕不躁不急不緩,卻句句都紮在章武自以為旁人不知道的隱秘之事上。而章武則是完全的愣住了,他原本以為徐子晉來勢洶洶,是知道了自己守陵人的身份,想以此逼迫自己說出曆來被章氏一族守護的寶藏秘密的——綁在箭上紙條上寫的話也直指這件事,暗示了徐子晉是知道一些內情的。


    可萬萬沒想到,麵前這個人壓根就沒提寶藏的事情,竟然跟他說起貪墨一事來了,這位小公子到底是什麽人?所來的目的是什麽?朝廷的錦衣衛麽?說起貪墨的事情是想讓自己賄賂他麽?要是這樣,反倒是好了——人在麵對未知的時候,有時候會情不自禁地往好的方麵暗示自己。


    章武心裏暗暗地鬆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也放鬆了下來,從滿麵戒備換做了滿臉正氣,厲色道:“小公子何出此言?道聽途說!不足為憑!”


    徐子晉似是料到章武會有這麽一問,慢條斯理地從袖子裏麵掏出了一張紙,於章大人麵前一晃而過,還抖了抖:“在下既然敢約章大人出來,手上就必定是有真憑實據的。為主子幹活,哪能信口開河呢?章大人說是不是這麽個理兒?”


    章武的視線好像黏在了那張紙上,隨著徐子晉手上的動作晃來晃去的,他想去奪那張紙,卻被徐子晉輕輕鬆鬆避開。章武麵色驚疑不定,試探道:“小公子……莫不是那一位的手下?”章武一邊說,一邊用手比了一個七的手勢。章武不敢說出名字的那一位是當今聖上的第七子,驚才絕豔,卻也狠辣無情,正是執掌錦衣衛的佑王殿下②。


    徐子晉諱莫如深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慕容婧站在一旁看著這二人言語試探、你來我往,她覺得此時此刻的徐子晉有點奇怪——他明明是那種淩駕於眾人之上、不染纖塵的氣質和長相,但是在跟章武言語交鋒的這個過程中,徐子晉卻又給人以一種斤斤計較的市儈感覺,讓人覺得他仿佛就是一個隻有一張麵皮好看的小白臉,根本不足為懼。


    慕容婧雖然跟徐子晉接觸不多,但是也知道,徐子晉絕不是這樣的人,難道他這樣是裝出來的麽?他裝成這樣是為了達到什麽樣的目的呢?


    慕容婧沉思著徐子晉的怪異之處,就漏過了他們二人之間的一大段對話,等她再把注意力集中在兩人的對話之上的時候,就聽到了徐子晉說了這麽一句:“旁的事也就罷了,章大人一族離奇被人滅族的事情,殿下可是很在意呢。”


    章武鐵青著臉色,不置一詞。


    徐子晉渾然不覺,施施然繼續:“章大人一族死了四十三口,獨獨餘下章大人一家。凶手至今沒有找到,章大人難道就不想為族人報仇麽?”


    “什麽四十三口,明明是三十七口!”


    “三十七便三十七吧。那他們是被人用酷烈掌力生生扭斷了脖子,這點總沒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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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麽扭斷脖子,是砒霜!”


    “嘖,那可能是在下記錯了!不過在下可是聽說被滅族的原因很是詭異呢,是因為章大人一族得罪了一位重要的大人,唉,才導致這個悲慘的下場!”


    章武簡直被徐子晉的信口開河氣得胡子都歪了:“無稽之談!胡說八道!什麽不能得罪的大人物,明明是為了我一族的秘密不外泄,我才……”章武話還沒說完,他自己也已經反應了過來,還剩下半句就斷在口中,然而已經出口的話收不回去了。


    湖畔被詭異的安靜所籠罩。


    章武:“……”


    徐子晉:“……”


    連旁觀的慕容婧都把頭扭了過去,裝作自己不存在。


    章武這才明白過來,這廝是故意的!他根本就是在套自己的話!之前徐子晉說的那些全都是廢話,就是為了這一句做鋪墊的。章武隻覺得心中怒氣無法抑製,那張枯黃的臉,直接漲成了一個紫茄子。


    盛怒之下,章武眼角餘光瞥見了慕容婧扭頭的那一個動作。這個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動作也不知怎樣就激怒了章武,他動作疾如閃電,一把拉過了站在一旁的慕容婧,枯枝一樣的手就卡在少女幼嫩的脖子上,衝著徐子晉喝道:“閉嘴!你再說一個字我就掐死這個女娃娃!”


    激變突生,慕容婧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被章武製住了,命懸一線。而徐子晉隻是冷淡地“嗬”了一聲,麵上表情都未變:“章大人說笑了,大人殺什麽人,與在下有什麽關係麽?”


    章武被徐子晉滿不在乎的態度噎了一下,心下惱怒,手上的力氣又收了兩分。慕容婧被他掐得呼吸一滯。


    剛才章武和徐子晉說話的時候,慕容婧本來應該走開避嫌的,但是徐敏達還暈在這裏,她不放心走開,隻能把頭扭過去,假裝自己不存在。慕容婧萬萬沒料到章武會忽然暴起,還拿自己做了人質去威脅徐子晉。


    慕容婧知道徐子晉剛才裝作不認識自己的樣子是在保護自己,這個時候自己的小命就在章武的手上,千萬不能刺激到他,於是也不掙紮,隻是擺出一副驚恐的樣子,顫巍巍地道:“恩公?”


    章武整個人都在暴走的邊緣,雙目盡赤,衝著慕容婧嘶吼道:“閉嘴!剛才我能救你,現在也能殺你!”


    慕容婧冷汗涔涔,章武這副狂躁的樣子跟之前的彬彬有禮簡直是判若兩人。就算徐子晉以言語刺激了章武幾句,一個成年男子也不至於被幾句話挑撥成這樣吧?


    慕容婧有點疑惑地給徐子晉甩了一個眼風,問他是在章武身上做了什麽手腳麽?


    隻不過一個眼神,徐子晉卻看懂了,衝著慕容婧眨了一下眼睛——他當然是做了手腳,章武武功高強,徐子晉若是想僅僅憑借自己的實力直接殺了章武,無異於是在癡人說夢。徐子晉不喜歡拿自己的性命冒險,當然要做到萬無一失。


    不過慕容婧和徐敏達出現在這裏,確實是在徐子晉的意料之外了,他明明之前已經警告過慕容婧讓她趕快離開了,她又是怎麽跟徐敏達那個武癡攪到一起去的?徐子晉抿了抿唇,看了一眼還昏迷著的徐敏達一眼,意外麽?好像也挺有意思的。


    徐子晉與慕容婧用眼神交流的這短短一瞬,章武性子中暴虐的那一部分已經完全被藥性激出來了。他覺得渾身的血都湧到了頭部,整個腦袋漲得要裂開了,滿腦子隻有一個想法:今天絕對不能讓這幾個人活著走出這裏!他們知道了自己的秘密,就該死!跟他的那些不聽話的族人一樣,都該死!!!


    殺!


    殺!


    殺!


    徐子晉看著章武赤紅的雙眼,扭曲的表情,知道藥效已經起作用了。湖麵上的風帶著水汽吹來,少年墨綠色的衣擺隨風而動,竟有幾分絕世而獨立的意味:“章大人,請動作利落些,殺完了人,在下還有正事要跟章大人商量。”


    就是這種渾不在意的態度讓章武怒氣更盛,讓他覺得自己毫無憑仗,章武怒道:“本官卻沒有想跟你商量的!我不想再過那種人不人鬼不鬼不見天日的日子有錯麽?!”


    “章大人當然沒錯,可是大人錯就錯在不該毒殺了所有的知道秘密的章氏族人!三十七條人命!都是與章大人血脈相連的親人,章大人下手之時難道不會擔心遭天譴麽?”


    徐子晉話中冷意如同一盆冰水澆在了章武的頭頂,讓盛怒之下的中年男人有了片刻清醒。可是這短暫的清醒卻沒有持續多長時間,霸道的藥性蓋過了男人頭腦中的片刻清明,章武隻覺得腦子一片混沌,怒火炙烈,剩下什麽都顧不得了,臉色越變越黑,卡著慕容婧脖頸的手也越來越用力,一字字都像是從牙縫裏麵擠出來的:“你再說一個字試試!”


    徐子晉聞言好整以暇地笑了一下,少年瑩白的食指抵在唇間,做了一個“噓”的動作,如拈花一般風流灑脫。


    隨著徐子晉的這一笑,慕容婧隻覺得身後有一股勁風襲來。


    章武雖然被藥物所惑,心性失控,但是身為一個高手敏銳的五感卻沒有因此而遲鈍多少,連慕容婧都能察覺到的疾風,他當然也發覺了。於千鈞一發之際,章武生生把身子擰了過來,拿身前的慕容婧做了擋箭牌。


    ①本文雖然是架空,但是貨幣與官製大概參考了明朝。明朝一兩銀子相當於現在的700元人民幣,五城兵馬司相當於BJ市公安局,也就是說章武一個市公安局副局長上任一年一共斂財2590萬元,這個數字明顯不正常,而且是太不正常了。章武心中有鬼,才會懷疑徐子晉是錦衣衛“反腐倡廉”司的,徐子晉也就將錯就錯用錦衣衛的身份震懾章武,我們的徐大公子當然不是錦衣衛。大概是這個意思,作者曆史白癡,資料全靠百度,拒絕考據。


    ②錦衣衛到底能不能由皇子執掌,我不知道_(:з」∠)_但是架空,架空,作者最大,我就當他可以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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