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是一個誘人的餌料,被放置在天平的一端,裏德爾必須要在另一端不斷添加籌碼,最後如輸光了的賭徒一樣壓上一切,到那時他才會絕望地發現這是他無法付出的代價,而他已然一無所有。


    閉上眼睛,菲奧娜似乎能看到翱翔在天上的鳥兒折斷雙翅,委頓泥潭,而毒蛇也被拔去獠牙,徒勞地空口悲嘶。


    這是所有傲慢者都會迎來的結局。


    菲奧娜無聲地嘆息。


    「怎麽了?」裏德爾抬頭看她。


    目光從他的臉上移到了他手上密密麻麻寫了字的筆記本,菲奧娜停了一會,才問:「你有計劃了嗎?」


    以為是自己沉迷研究冷落了菲奧娜引起她的不滿,裏德爾既有些得意,又有些炫耀般地笑了下。


    「差不多了,現在在學校不方便,等——暑假吧。」他的目光閃爍了一下,笑容裏有些冷意,顯然他正在謀劃的事情歸屬於不可告人的範疇。


    暑假……


    菲奧娜不置可否地側過臉。


    在這個大雪紛飛的聖誕節,大多數學生都已經回家與家人團聚,寥寥幾個留下的都窩在公共休息室裏烤火,裏德爾有溫室的備用鑰匙,帶著菲奧娜鑽進了溫室的一個小小角落。


    他們的麵前嚴嚴實實地遮擋著一圈比人還高的聖誕玫瑰,看過去滿眼都是紅白交雜的花朵。裏德爾的腿伸展不開,隻有他們兩個人,他就沒什麽形象地叉腿盤坐在地上。


    視線掠過花架的頂端能看到溫室的玻璃牆,牆外的雪花鋪天蓋地地落下,仿佛要把這個無人能夠窺探的小小角落給深埋起來。


    可惜被透明的玻璃隔絕在了外麵。


    溫室裏很暖和,花香又濃鬱得熏人,菲奧娜眨了眨眼睛,倦意洶洶來襲。她沒有抵抗,靠著裏德爾的手臂閉眼睡了過去。


    裏德爾瞥眼看過去,隻看到一個灰撲撲、毛蓬蓬的小腦袋正慢慢地從他胳膊上往下滑,他冷眼等著,在她就要落空往地上倒時,他及時地伸手一勾,攬著她的肩膀把她按進自己懷裏。


    懷裏的人睡得異常得熟,既無動靜,也沒什麽分量,存在感很稀薄,可裏德爾專注在筆記本上的心神卻晃蕩著難以投入起來。


    他抓不住她。


    對菲奧娜,裏德爾總是會隱約產生這樣的感覺。哪怕他現在把她整個人圈鎖在自己的身體裏,他的心底還是縈繞著淡淡的無法掌控的焦躁。


    她的棘手程度出乎他的意料。


    在不動聲色之下,裏德爾其實已經用盡了各種辦法。她對深奧冷僻的魔法有興趣,卻不熱衷,財富權勢更進不了她的眼睛,她不在乎他是冷淡還是親近,也無所謂他們之間是曖昧不明的躲躲藏藏,還是進一步加深感情,確定關係。


    表麵上看,居於主導地位的是他,實際上,他才是密切地觀察她、研究她,不知不覺中開始迎合她步調的那一個。


    裏德爾不想承認,她對他其實並沒有他想像的那麽在意,更不想承認,他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在意她。


    可從他魯莽地拋出「永生」這個誘餌,試圖以此吸引她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失控了。


    想來也是難以理解,為什麽他連「永生」都勢在必得,卻對一個外表孱弱的女生感到猶疑不定。


    這種無力感讓裏德爾十分厭惡。


    他低頭注視著菲奧娜沉靜的側臉,蒼白而瘦弱,他的手指一點一點從她的眉骨、顴骨、下頜滑過,輕輕地搭在了她的頸側。


    指尖下的脈搏跳動得有些遲緩,卻又難以忽視的鮮明,連帶著他的手指也突突震顫起來,不容置疑地提醒著他——他正在受到另一個生命的影響。


    生命——謀殺一個生命,就可以製作魂器。


    如果這個生命還具有特別的意義,是否會使魂器擁有更加強大的能力?


    裏德爾緩緩加重了手上的力氣。


    呼吸受到壓迫,菲奧娜淡淡的眉毛擰了起來,人卻還沒從睡意中掙脫,無意識地從鼻腔裏發出一聲微弱的輕哼,像是瀕死的喘息。


    手頓了一下,裏德爾又慢慢地鬆開了。


    他盯著脖子上微微泛紅的指印看了會,又看了眼恢復了平靜的睡臉,麵無表情地收回視線,繼續拿著筆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


    不急……他可以先用別的試驗品來驗證一下。


    菲奧娜睜開眼時,發現自己躺在地上,身下墊了裏德爾的外套,身邊已經空無一人。


    隨手掐下來的一朵白色的聖誕玫瑰下壓了一張字條:你睡得我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給你下了藥。先走了,午夜前你要是還沒回來我會來找你。


    菲奧娜抬頭,玻璃牆外的夜幕下,雪還在下。


    她知道,裏德爾是為了避免聖誕晚宴時兩人的同時缺席引來關注,所以才在叫不醒她的情況下獨自離開。


    她也知道,他如果要離開,是不會缺少理由的。


    菲奧娜盯著手裏的聖誕玫瑰,它從枝頭摘下來不久,還維持著鮮艷,但等到明天的太陽出來,它鮮嫩的花瓣就會泛黃幹枯,逐漸失去生氣。


    她把花和紙條一起包進手掌揉碎,然後走出溫室,手一鬆,那些破碎的花瓣和紙屑就被寒風裹挾著,與雪花一起飛進了夜色深處。


    在溫室裏溫熱了一天的身體,在幾個呼吸間就和撲到臉上的雪粒幾乎同溫,菲奧娜在積了幾英寸厚的雪地裏深一腳淺一腳地艱難前行。不知道被雪下的枯枝石頭絆倒了幾次後,她失去了再爬起來的力氣,就這麽坐在了雪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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