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奧娜輕緩地開口,她綿軟的嗓音總會讓人產生孱弱無害的錯覺,可她冷漠中略帶興味的語氣,卻讓裏德爾不自覺地收縮了脊背的肌肉,被動地觸發了應激防禦。


    「我喜歡觀察人類,在我眼中,他們就像黑夜裏跳動的火焰。每個人都是不同材質的引燃物,因此燃燒時的火花形狀和色彩也各不相同。然而無論是什麽樣的火焰,風勢一旦出現細微的變化,火勢都會受到影響,從而產生變化。風勢是他們生命中經歷的所有人和事,火勢是基於他們本性做出的各種應對——我的樂趣也正在於此。」


    說到這裏,菲奧娜短暫地停頓了一下,深深地望進了裏德爾的眼裏。


    「你不一樣,湯姆——你是從死亡的軀殼上無風自燃的鬼火。在你的生命裏,我看不到可供燃燒的,又能影響你的東西。」


    裏德爾感到有一雙無形而冰涼的手觸摸上了他的臉,正在試圖撕扯下那黏合在一起的第三張麵具,引發了輕微的,讓人不快的痛感。


    古怪的是,他並沒有為這個冒犯的行為感到惱怒,反而升出了一點莫名的期待。


    或許是因為這樣的體驗太新奇了——第一次有人試圖細緻而深入地解構他的思想,從他的一言一行剖析他的心理。


    他厭惡被定義——比如鄧布利多,那種居高臨下的輕蔑態度總能輕易地觸怒他,使他暴躁。


    但他發現他並不討厭有人站在對等的位置上去了解他,解讀他。


    因此他平靜地點頭,柔聲說:「有意思,請繼續。」


    「一朵火焰,不可能沒有助燃的養料,也隻有在熄滅後才會不再變化。但所有的風吹到你身邊,都會被迫靜止。你拒絕,或者說,你好像從根本上就不會受到任何外物的影響。你的生命凝固成了一團不會躍動的,造型奇詭的火焰——太奇怪了,從你身上,我感受不到任何『活著』的氣息。」


    菲奧娜皺了下鼻子,露出困惑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因為不能理解太陽和月亮為什麽會交替出現而稍微有點不太開心的小孩子。


    裏德爾神色不變,心卻一震。


    菲奧娜的話,代指的意象很虛幻,可他聽懂了她想表達的意思。


    菲奧娜撇了下嘴,繼續說了下去。


    「哪怕是你正在費心組建的勢力,雖然你慷慨激昂地訴說著什麽『讓巫師光明正大地走在陽光下,用絕對的力量建立新的社會秩序』這樣宏偉的理想,我也沒有感受到你在其中傾注了半點熱情。比起目標,這更像是你給自己安排的一個任務。你讓我感覺,你不是為了實現抱負或證明自己而『想』去做,而是出於某種我不理解的理由,覺得自己『應該』去做。」


    「湯姆,我看著你,有時候覺得像在看一副畫像,你的思想已經死了,活著的,隻是困在畫框中的記憶。」


    思想失去生機,便如上了發條的玩具火車,隻能在記憶的軌道上,一圈又一圈地打轉。


    他不會再有全新的、未知的、需要探索的路了。


    一道悚然的寒意擊中了裏德爾的心。


    他下意識想要反駁,卻又在猛然墜落般的驚醒感中意識到,菲奧娜說的正是他一直以來不曾直麵的事實。


    他重生了,擁有了完整的靈魂,健全的軀體。


    可主宰這個身體的,到底是湯姆·馬沃羅·裏德爾,還是凝固在伏地魔死亡的那一剎那,憤怒而不甘的意誌?


    36、攻略第三十六步 傀儡,被操縱


    這個問題太尖銳了,裏德爾本能地就想做出不會損害自己的顏麵和自尊的回答。


    但觸及菲奧娜不帶任何戲謔與嘲諷,完全出於探索欲望的平淡表情時,一種與本性背道而馳的情緒突然襲來,驅使著他按捺住了這種習慣性的自我防衛。


    裏德爾一時間難以將這種陌生的情緒命名,便給自己找了個能夠解釋這種反常行為的理由——


    他可以戴上虛假的麵具去欺騙別人,輕蔑地嘲笑受騙者的愚蠢,但如果麵具的背後是小醜,被愚弄的成了他自己,那他也將成為菲奧娜旁觀冷眼下的笑話。


    他不允許自己成為笑話。


    緩緩地吐了口憋悶在胸腔之間的鬱氣,裏德爾強迫自己剝離所有會影響判斷的情緒,第一次以審視的目光真正地回顧自己的一生。


    梅洛普在伍氏孤兒院生下他後死去,孤兒院的管理人或出於同情,或單純履行孤兒院的職責,又或者梅洛普臨死前的隻言片語讓她們心裏打起了小算盤,期待他的富紳父親會來接走他,說不定還會給她們一些表示謝意的饋贈。


    比很多人幸運的是,他所在的伍氏孤兒院是真的出於慈善目的在經營——意思是它並沒有像某些孤兒院那樣,沒有人性地對孩子進行剋扣虐待,或者與富商政客進行骯髒下流的黑暗交易。


    如果換個冷酷一點的孤兒院,為了省去照顧新生兒的麻煩,很大可能在梅洛普死後就把他扔到雪地裏凍死。


    但——


    裏德爾在回想的初始就停頓了。


    這真的是出於幸運?


    裏德爾從來不相信巧合,尤其是在經過菲奧娜的事後,他更加篤定,所有在他身上出現的偶然,都有導致其成為必然的內在因由。


    而這件事如果去懷疑,都不用深思,淺淺一想就能得出一個再明確不過的結論——梅洛普並不是無頭蒼蠅一樣亂撞到了這個孤兒院,她應該提前在倫敦的各個福利機構周圍探過底,最終才選擇了作風清白正經的伍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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