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心裏發慌,謝霄是書生身段,綠竹猗猗,從不失態,為何今日這麽著急?


    他想再叫一聲師兄,問問他是不是藏了什麽事不肯說,告訴他自己可以下來走,但眼皮耷拉著,手臂也是軟綿綿的錘在謝霄胸口,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他竭力維持著清醒,卻還是抵不住滾湧而來的睡意。


    「阿淮,」謝霄大概是知道了他還沒有睡過去,和他說道,「有些話,師兄說得身不由己,若是傷了你,你不要放在心上。」他的話裏有笑意,明明這般狼狽,卻還在盡量緩解氣氛。


    江淮想開口,然而翕動了嘴唇半天,氣息不穩,說不出完整的話,隻能勉強叫出師兄兩個字。


    好在謝霄聽見了,路太陡,走起來費力,身後還背著一個人,他不得不放慢步伐,小道偏僻,為了不讓別人察覺到,他不敢用靈力,他是魔修,一旦使用了魔氣,很容易就被發現。


    「你愛吃香齋坊的糕點,其實那日我等你回來,給你帶了些,但是一想時辰久了,就不好吃了,所以就收起來了,也沒有和你說過,」謝霄笑,「師兄答應過你的,要帶你去吃桂花糖芋苗,這回怕是要食言了。」


    江淮動了動指尖,有話要說,卻吐不出字,謝霄一早就料到了他會有這樣的反應,所以主動和他說道:「穴十二個時辰會解,到了地方,你好好睡一覺,睡一覺醒來,就什麽都過去了。」


    「阿淮長大了,以後什麽話對師尊該說,什麽不該說,你應該清楚,師尊不是個好脾氣的人,這些年來,我承他照顧,應該知恩圖報的,可惜,讓他失望了,你不要再讓他難過了。」話已至此,江淮便是傻子,也該知道謝霄要去做什麽。


    那天茶樓裏,謝霄和他訴說了自己的過往,告訴他,自己要叛變的理由,講的他啞口無言。


    謝霄背著江淮,帶他來到了一家宅府,徑直走到後院的房裏,避開了所有的人,這家宅府的主人是他的死侍,自然不會將事情說出去。


    他把江淮放到床榻上,江淮的眼睛已經闔上了,他不放心,怕他會醒,怕他醒了會跑回去,今夜殊死一戰,他能為厲聞昭做的最後的事,就是保住江淮,當做是還了多年的恩。


    衣擺上的泥汙和指尖的土讓他有一瞬的失意,要是這樣回去,怕是會讓沈耀起疑,就差最後幾個時辰了,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被察覺。


    他讓掌櫃送來了熱水,擰幹,先為江淮擦了擦手和臉,然後就著剩下的水,簡單清理了那些髒汙,泥多的地方,他就直接放到水裏,搓了幾遍,確保不會有殘留。


    院子裏種了桃花,而今已經盛開了,開著的花枝全都擁擠在窗戶邊,未開窗,都能聞到滲進來的花香。


    做好一切之後,衣裳還沒幹,謝霄上前去把門打開,好讓風竄進來,不放心睡著的人,又掀了一床被子,給他蓋上。


    「阿淮,記得那天你和我說,我像你哥哥嗎?」他給江淮掖好被子,笑道,「其實,我也有個弟弟,隻可惜,他還沒出生,就被奪去了命,若是九泉下有機會相見,我要和他說說你,告訴他,除我之外,他在世間還有個二十多歲的哥哥。」


    窗外的花枝吹了風,貼著窗戶紙輕輕搖晃著。


    「謝家的事,我不怪任何人,這是我爹選的路,」謝霄深深吸了一口氣,笑著和睡夢裏的人說最後的話,「我剛知道真相的那段時間,也迷惘過,憎恨過,我恨厲聞昭殺了我全家,我恨他答應了我爹,要用我全家的命祭奠謝家的名聲,可是後來,我想明白了,倘若真有一個人要我去恨,就是沈耀,如果不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威脅我爹,我爹又怎麽會走上這條路?」


    說到這,他的手不自禁攥成了拳:「我爹雖然練了邪功,可是他從未害過人,他錯在哪裏?錯在明明是正道之人,卻走了魔道的路子?」


    厲聞昭雖然從未和他提起過這件事,但和厲聞昭一百多年的朝夕相處裏,他多少還是清楚厲聞昭的習性的,又怎麽可能憑藉沈耀的隻言片語就下了判斷?是以,他早就暗中查清楚了這件事的始末,再假裝信得過沈耀,把矛頭直指厲聞昭。


    「以前,我還不明白,我的天資明明沒有那麽聰慧,為什麽師尊總是不厭其煩的教我功法,別人一遍就懂的地方,我至少得三遍,按照他的性子,早該將我踢出門才對,」提及此,謝霄抿嘴笑,「是他告訴我,根基這件事急不得,興許別人隻是走了捷徑呢?」


    屋外陽光淺淡,屋內一片暗沉,沒有點燈,陽光隻能透過微敞著的門縫瀉進來,形成了一麵扇形的光影。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師尊是在哄我,我便一直癡癡傻傻的以為別人之所以修煉快,隻是因為走了捷徑,而我要踏踏實實的修煉,直到後來,我才發現,原來是我根基一般,成不了什麽大器。」


    謝霄言罷,付之一笑,而後說道:「最後一次說話,不該說這些的,都是過去事了,也該在今夜做個了斷。」


    想起往事,他的眼裏有波光漾起,但始終沒有落下,那些所謂的名聲、大義、恩怨,仿佛一把利劍,抵在他的身後,壓迫著他的命脈,將他推向萬劫不復的深淵。


    而謝家的往事如同一場大火,燒盡了他,隻要稍稍一碰,便會灰飛煙滅,以至於一閉眼,眼前就會出現漫天漫地的血海,而厲聞昭站在血海的那邊,像是觀戲人那般,居高臨下的朝著他笑,眼裏是憐憫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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