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知道這一段的歷史,所以朱慈烺對馬進忠還是很放心的,在南明風雨飄搖之際,都能忠心朝廷,如今大明朝廷正朔在朝,馬進忠就更是不會有什麽二心了。將馬進忠安排到張家口,一來為了剷除晉商,二來是預防蒙古人的報復,第三當然是繼續觀察栽培,以為往後的大用。但想不到建虜繞道猛攻張家口,馬進忠竟然隕落於張家口……


    張家口已經變成了一座廢墟,雖然四麵城牆都在,城樓完好,但城中的商鋪官署和倉庫,卻都已經化成了一片瓦礫。


    而為了泄恨,建虜大軍進城之後,將城中百姓幾乎全部斬殺殆盡,如今,張家口已經是一座空城。


    等到建虜退去,梁以樟派人尋找馬進忠,終於在城頭的亂屍之中,找到了馬進忠的屍體,雖然他頭顱已經被建虜割去,但那無頭的腔子和前胸後背的數個大血洞,卻都證明了他臨死前的決死和不屈——麵對瘋子一般的馬進忠,建虜白甲兵活捉不得,最後隻能圍住了將他亂槍戳死,斬下頭顱,以泄心頭之恨。


    聽聞馬葵宇被找到了,梁以樟衝到城頭,在屍體麵前泣不成聲。


    自始至終,馬進忠都記得一條:城中糧草絕不能為建虜所得,雖然太子事先並沒有特別的叮囑,但馬進忠戰陣經驗豐富,又是流賊出身,深知「糧食」對大軍的重要,在建虜大軍團團圍住張家口之際,他就派人將城中有存糧的所有商戶都控製起來,接管了他們的糧倉和店鋪,而等到城門即將被攻破之際,派出其子馬自德放火燒糧。


    若沒有馬進忠的堅守,若是張家口城中的糧草為建虜所得,今日建虜就不會退軍,而是會繼續在宣府一代肆虐,並伺機攻擊居庸關和牆子嶺。宣府局勢恐怕就會是另一個局麵。


    建虜能退,馬進忠功莫大焉。


    朱慈烺親自上香,眼眶泛紅。


    軍中文武,從參謀司的幕僚到宗俊泰和佟定方,跟在太子身後,一起向馬進忠的靈位行禮。


    梁以樟滿臉是淚,瘦弱的身子,在白燭下,不住的顫抖。


    馬進忠之子馬自德披麻戴孝,跪在靈位之側,向太子行禮,跪拜之中,他已經是泣不成聲——張家口城破之時,他在高雷柱的保護下,從張家口北門殺了出去,沒有入來遠堡,而是一路向西而去,就像他父親預料的那樣,建虜騎兵在後麵緊追不捨,箭矢連放,將護衛他的十幾個親兵全部射殺,幸運的是,在高雷柱的拚死護衛之下,他僥倖逃得了一條性命。


    這一夜,朱慈烺就宿在來遠堡。


    暗夜裏,清楚聽到那塞外的凜冽寒風掠過太平山和西境門,直向來遠堡捲來的嗚嗚聲響,如同是千軍萬馬經過,又如是戰死在張家口的兩千多英靈一起在嗚咽咆哮……


    清晨,朱慈烺離開來遠堡,在精銳騎兵的護衛下,返回京師。


    自十月初他帶兵離開京師,到現在兩個多月了,他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夜不能寐,終於是擋下了建虜的入塞,他也終於可以微微鬆一口氣了。


    比起開封之戰,這一次更加驚險,也讓他更加深刻的感受到了大明軍政民政的危機。開封時,戰場就局限在開封周邊一百裏之內,但這一次卻是千裏縱橫,從界嶺口到萬全左衛,每一個地方都可能被建虜兵鋒所指,而即便他是皇太子,銜有聖命,應對建虜入塞又是大明迫在眉睫的頭等大事,他的很多命令都無法迅速有效的傳達到基層,以至於很多不該損失的都損失了。


    這其中,既有傳送效率的落後,也有一些地方官員陰奉陽違,對他的命令消極對待的原因,更有延慶州的知州崔浩,對他撤離延慶百姓的命令拒不遵從,召集城中兵馬,竟然想要用區區一千多官軍死守延慶,幸虧他回兵及時,在建虜攻破青邊口的當天就趕到了居庸關,隨即命令鞏永固、唐亮和昌平總督何謙帶兵一起去到延慶,以軍令,甚至是一種鎮壓的方式,將崔浩架下城頭,然後組織城中百姓和守軍撤退。


    崔浩是一個昏官嗎?


    不是。


    崔浩素有清名,為人剛正,深得延慶百姓愛戴,但就是這樣的一個官,卻差點壞了朱慈烺的抗虜大計。以延慶州的城牆,肯定是擋不住建虜大軍的圍攻,而城中百姓將近十萬,糧食也有相當,一旦被建虜攻下,建虜的軍糧危機必然會得到一定的緩解,那一來,建虜大軍就不會於昨日撤退,而是會繼續在宣府肆虐。


    但崔浩說的也是振振有詞:為官一任,守土有責,豈有敵虜來臨,棄城不守的道理?城中百姓眾多,撤退絕非一日能做到,如果撤退途中,遭受建虜騎兵襲擊,豈不是官府將百姓們都送入了死路?與其如此,還不如死守延慶。


    崔浩有和延慶城共存亡的決心,聽說他連棺材都準備好了,可惜啊,他決心雖大,但卻不通時事,更不知軍理,如果延慶守軍是一支身經百戰,意誌堅強的精銳,或許還可有堅守延慶的可能,但一千多孱弱的衛所兵,豈能是建虜的對手?


    對崔浩這種官,朱慈烺又怒又氣,二話不說,直接摘了他的官帽,將他扔到吏部。


    不止延慶守軍,這一趟下來,從長城的邊軍到各處堡子的守兵,其孱弱混亂,不堪一戰的樣子,全部收入眼底,即便是關寧鐵騎這種精銳,基本也都是吳三桂的家丁在支撐,各個總兵的人馬也都是如此,若是沒有家丁,明軍真的是一盤撒沙,一觸即潰。雖然前世讀史時,朱慈烺對大明邊軍的糜爛和悲慘已經有所了解,但真正親眼見到之後,他還是被震撼了——大部分都沒有甲冑,一個個麵黃肌瘦,毫無生機,像是難民一樣,最少欠餉半年,多的一年,每日的飯食也隻能勉強維生,操練幾乎沒有,這樣的軍隊,如何能保證大明邊境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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