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請細說。」


    「左懋第隻所以察察不順,最大的原因就是因為揚州官商鐵板一塊,水潑不進,如果能在揚州官場安插一兩個知曉事理的官員,暗中配合左懋第的調查,或許有事半功倍之效……」吳甡道。


    朱慈烺眼睛一亮:「先生是說,派一個細作?」


    吳甡點頭:「是,鹽政弊端短時難查,隻有從長計議了。左懋第史可法在明為直,此人在暗為曲,明暗配合,直曲相柔,雙管齊下,查核鹽政弊端,必然有事半功倍之效!」


    「搶位子、摻沙子、釘釘子,暗中收集證據!」朱慈烺撫掌笑:「妙啊。先生不愧是先生,是一個好辦法。就這麽定了。還有,先生上一次不是說以退為進嗎?在我看來,丁魁楚任了這個兩淮鹽運使,我們恐怕還得再退一步了,或者幹脆徹徹底底地全退回來,給丁魁楚膽子,讓他貪墨,等證據到手,立刻犁庭掃穴,大破大立,將丁魁楚在內的兩淮鹽官和那些枉法的鹽商全部清除幹淨,順道將南京的保護傘一個個都揪出來,如此方能徹底扭轉江南鹽政的糜爛,順利推行鹽政改革!」


    見太子贊同,吳甡欣然道:「臣正是這麽想的。」


    頓一頓又道:「都轉運鹽使司的兩名同知是從四品,副使是從五品,從南京送來的人員名單看,兩名同知肯定是不能改了,不過副使未必不能改。副使官職雖然不大,但接觸的鹽務卻遠超兩位同知,但有貪墨事宜,絕對瞞不過他的眼睛……臣這就去聯繫蔣德璟和鄭三俊,商議一個對策,周延儒用了丁魁楚,南京吏部定了兩個同知,這個五品副使的人選,一定要爭下來!」


    「但用誰呢?」朱慈烺忽然想到了一個難點:「沒有合適的人選,怕也是一場空。」


    這不是普通官員的任命,這個官員不但要完成本職工作,而且要暗中收集同僚和上司貪墨的證據,一個不慎露出馬腳就會成為眾人的仇敵,甚至有可能惹禍上身,所以不是一般人可以勝任的。某種意義上講,並不比再找尋一個海瑞容易。


    吳甡道:「人選……臣這裏倒有一個。」


    「誰?」


    「兵科給事中龔鼎孳。」


    龔鼎孳?


    朱慈烺微微一驚。


    穿越以來,他已經見過不少明末清初的名人了,但大名鼎鼎的與吳偉業、錢謙益並稱為「江左三大家」龔鼎孳卻還沒有見過。


    龔鼎孳,字孝升,安徽合肥人,崇禎七年中進士,受湖廣薊水知縣,崇禎十四年,也就是去年,二十五歲的龔鼎孳政績列湖廣之首,遷兵科給事中,詔入京。途經金陵時,龔鼎孳與名妓顧橫波相識,隨後就情根深種,如膠似漆——明末才子風流,好像每一個人都要有一個青樓中的紅顏知己,不然就不能稱為文人大家,侯方域,吳偉業,龔鼎孳乃至錢謙益無不如此。


    但若論癡狂愛戀的程度,卻沒有人能比過龔鼎孳。


    文士風流,原左庶子吳偉業和卞玉京也曾一見情深,情濃化不開,但吳偉業始終對婚事推諉搪塞,不肯負責,卞玉京隻好淒涼出家為道。柳如是與陳子龍被人們贊為琴劍知音,神仙佳侶,哪料轉身之後,陳子龍便另行納妾,柳如是最終選擇了白頭翁錢謙益為夫婿。李香君為候方域苦守閨房,血染桃花,換來的不過年復一年的守活寡……


    相比於他們,龔鼎孳對顧橫波可謂是一往情深,矢誌不渝。


    崇禎十五年後半年開始,龔鼎孳以區區一七品言官,創造了「一月書凡十七上」的紀錄,兩彈首輔周延儒、陳演,耿直無畏。說周延儒「庸駑無材略」、陳演「既庸且刻」。都可謂是一針見血,令周陳二人惱怒不已。


    但所有人都知道,龔鼎孳背後站的是當時的次輔吳甡,吳甡對龔鼎孳十分器重,而龔鼎孳也投桃報李,承擔了彈劾周延儒和陳演危險任務。龔鼎孳的彈劾,是當時內閣爭鬥的一部分,爭來爭去,出頭的龔鼎孳就成了犧牲品,因為彈劾陳演,龔鼎孳觸怒了崇禎皇帝,被冠以「冒昧無當」之罪名下獄。


    就在龔鼎孳入獄的期間,顧橫波匆匆趕到了京師,如果她是個薄情女子,自然可以一走了之,但她已經認定了這個男人,不離不棄,不斷往牢獄內寄送衣物,守候消息。


    崇禎十七年二月,龔鼎孳終於獲釋,見到了朝思暮想的顧橫波後,百感交集,泣不成聲。


    而後,龔鼎孳沒有節操的表演開始了,李闖入京時,他投水自殺未遂,結果當了順朝的直指使。多爾袞入京時,他是跪迎者之一,授吏科給事中,遷太常寺少卿、刑部右侍郎、左都禦史,可謂節節高升。


    也就在這期間,龔鼎孳忽然性情大變,不但狂放不羈,反覆無常,還經常有不合時俗的舉止,而受到當時人的譏笑。


    這樣的人,被幹隆列為貳臣,甚至是叄臣都沒有疑義。


    第315章 外圓內方


    但奇怪的是,當時的抗清義士如閻爾梅、傅山等人卻對龔鼎孳沒有什麽怨言,反而為他做詩辯解,原因其實也簡單,雖然是滿清的官吏,但龔鼎孳卻冒著生命危險,竭盡全力的救助反清義士及義士的家人,有一種說法,為了躲避搜查,顧橫波的秀樓中常常藏有通緝犯。


    有人以為,龔鼎孳的這些作為,是對自己汙德失節的自我救贖。


    也許吧。


    康熙十二年,毀譽參半的龔鼎孳病逝於家鄉,而在他之前,康熙三年,顧橫波已經病逝於北京鐵獅子胡同。龔鼎孳專門向朝廷告假,扶靈返回江南。龔鼎孳還在北京長椿寺為顧橫波營建了一座「妙光閣」,每逢顧橫波生辰,他都親到閣下禮誦佛經,直至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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