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偃這孩子是性情中人,悍勇、熱血、光明磊落,百折不撓。


    唯獨不太會攻人軟肋耍心眼。


    這種釜底抽薪的詭計,絕對是赤華手筆!


    這兩位祖宗,除了入駐偃城前一天見過一麵,這陣子都在各忙各事,究竟是什麽時候串通起來的?


    徐朔又瞪一眼赤華。她那副「不關我事」的麵具已經掛不住,眉眼彎彎,朝夏偃鼓勵地微笑。


    簡直眾叛親離。這丫頭別的不學好,專會胳膊肘往外拐膈應人!


    ……話說回來,夏偃也不能算「外人」……


    徐姬優柔寡斷,已有些被說動。


    「阿偃說得也是。流民跟你無冤無仇,何必把人家往外趕呢?咱們偃國百廢待興,就算不募兵,也需要人口不是?」


    徐朔不得不承認,如果不管什麽禮法限製,拋卻貴賤之分,夏偃方才,實在是給他送了一份大禮。


    盡管賣相不甚精緻,沾著泥、和著塵、包裹得歪歪扭扭,但也畢竟是價值不菲的禮。


    他問:「如此一來,倒是耽誤你逍遙自在了。你要什麽?」


    「她。」


    62、第 62 章 ...


    因是家宴, 規模不大,席間隻寥寥幾個宮人侍婢。此時眼乖的都退得遠遠的。


    都知道, 貴人家族裏頗多亂事兒, 自己少聽為妙。


    比如現在, 那個叫夏偃的私生子, 明火執仗、堂而皇之的宣布,要娶他那個公子女兄。


    而且稍有點男女經驗的,都已看出一二:他這話絕非心血來潮,不知暗地裏已醞釀到什麽程度。


    他目光炯炯, 看了看徐朔, 又看了看自己母親。


    他雖未言明,但眾人都已見識過他方才那顆放肆的膽子。他略帶挑釁地飲幹了一杯酒,擺明了告訴徐朔:問你是給你個麵子。你要是搖頭,我今晚也能把她綁架走。


    而那個風口浪尖的中央——公子赤華,竟似乎分毫不惱,也沒顯得太驚奇。她抿著一點若有若無的笑, 細長的手指一圈圈抹著酒杯沿,在晃動的酒液裏照鏡子,照出一副含羞帶怯的小女兒態。


    她終於察覺到一束束難以言喻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想落落大方的解釋一下,還未開口, 忽而耳根飈紅。


    她咳嗽一聲, 眼皮沒抬,底氣不足地輕聲說:「嗯,阿偃的意思……那樣的話, 我也就不用那麽急著對外聯姻了……」


    「然後跟著他去『逍遙』?」徐朔一指夏偃,也攤開了,重重一磨牙。


    「我……」赤華忙起立,盡量乖巧地一笑:「我當然不會丟下你……」


    話說一半,感到對席一雙幽怨的目光,來自夏偃。


    「我不會丟下你」,這是赤華隻屬於他的承諾,豈能隨隨便便說給別人!


    哪怕是她兄長也不行!


    赤華微微臉熱,改口:「……不會丟下我們的國事。以後你若相召,我必相從,好不好?」


    ……


    史載,大夏天子十六年,荊侯八年,徐緡侯二十一年,偃國覆滅。偃侯女公子偃薑,懷持偃侯之璧,流亡各地,歷經磨難,尋復宗親。又得民間遊俠,別號白狐,出奇兵相助,終於得以奔走復國。


    偃國新君始封之初,食僅五城,疆不過百裏,然立行改革,募民為兵,固守國土,鄰人無犯。


    至於白狐,就此行蹤隱沒,人莫能測。或雲其攜偃薑遠遁,同泛五湖而去。


    然此後百餘年間,偃國每有戰事,總有大將自民間而出,號稱白狐,用兵如神,卻敵安國。偃國因此而獨立中原,群雄莫敢覬覦。


    ……


    赤華獨坐竹林小院,一身嫻靜淡雅的便服,瀏覽案上簡牘。


    新偃國的運轉已離不開她。許多人以為她已下嫁出閣,淡出宮廷,其實不過是她不喜繁瑣禮節,自請另居他處而已。


    秋風蕭瑟,吹動膝邊樹葉。她攏了攏衣襟,打了個寒戰。


    忽然雙肩一暖,讓人從身後披了件東西。


    她聽腳步聲就知道是誰。「別鬧」兩個字還堵在喉嚨口,就讓人一把抱起來,高高一舉,嚇得她連聲驚叫。


    「你又不知道冷暖,還得讓別人想著給你加衣。」夏偃把她往肩上一扛,扛進燃火盆的屋裏,踢了鞋,委委屈屈的抱怨,「養個女公子真不容易,以後我定然比你老得快。」


    他那自言自語的毛病早就失蹤不見。如今他一點也不孤獨了,雞毛蒜皮都有人分享,委屈抱怨也不背著她,就那麽堂堂正正的逗她窘迫。


    赤華乖乖讓他放到榻上,披在肩上的東西掉下來。


    她側頭一看,驚異不止。


    「這個……這是——你從哪得來的……」


    一襲潔白的狐裘領子,出自荊國內宮,她十五歲時,曾把它穿在身上。


    後來她認識了個流浪的小可憐,隨手將這領子給了他,護他度過了無數淒風冷雨的夜。


    那時候,這具領子能裹了他整個肩膀,孤獨的小少年縮在裏麵,晶亮的眸子癡癡地看她,讓她覺得滑稽,以為他是暖和得說不出話。


    現在這領子怎麽看怎麽嫌小,大約隻能遮他一圈胳膊。但他那副癡癡的眼神卻是沒變,隻是隨著時光的打磨,又帶了敬和憐。


    現在還有一點點戲謔。他手指描她胸前衣緣的繡花,探索地撥弄撥弄,故作委屈,說:「還認識不?——你肯定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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