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扶著牆站起來,剛走一步,就聽到了後麵少女的呼喊。


    「等一下!……那個,您餓了嗎?剛剛那些蛋糕過了賞味期,我換了一些新鮮的。」


    誰也不會在意的暗巷裏,黑豹與白羊各自向陌生的領域踏出了一小步,小心翼翼地試探著,跨入了對方的空間裏。


    甚爾捧著草莓慕斯狼吞虎咽。


    「有那麽好吃嗎?」沙樹開心地抓了抓頭髮,「廚娘還一直批評我……別噎著啦,我還能做。」


    粗野的咀嚼聲沒有停下,她最初的害怕逐漸退散,開始覺得心疼。


    「誒……別哭呀。」


    沒有人知道,那個雨夜裏的草莓慕斯對甚爾代表著什麽。


    那是第一次被關心的味道,第一次被愛的味道。


    如果愛是那樣甜,如果給他甜味的人需要他的愛,他也願意聚攏心間貧瘠的土壤,去嚐試著種下這樣的種子,悉心嗬護那太過奢侈的感情。


    兩個來自不同世界的人,相愛、結婚、育子,匪夷所思,又順理成章。


    婚事不能公開,也不被沙樹的家人接受,那也沒什麽。


    他早就習慣了不被他人接受。


    禪院甚爾逐漸忘掉了他與奢侈的感情無緣,直到妻子躺在病床裏,氣息奄奄。


    「對不起,沒法繼續陪伴你。」沙樹輕聲說,「不過甚爾要相信,這世上……」


    她想了一下,努力綻放出微笑:「這世上還會有很多人會愛你,也……值得你愛。」


    「惠就託付給你了。」


    在嬰孩哇哇的啼哭聲中,甚爾看著她被火焰吞噬,看著骨灰伴著冬末的雪花散入江河之中。


    他太清楚那些詛咒師的手段,他不想沙樹的骨灰有機會被那些骯髒的手利用。


    無法保護的東西,還是不要留在身邊為好。


    沙樹也是,惠也是。


    他的生命本無意義,隻是像野獸般靠本能活著,本能地吃喝,本能地解決繁衍的欲望。


    沙樹作為第一份意義在他的生命中出現,又轉瞬間消逝,把他拋回了一無所有的原點。


    那麽他將接著像野獸一樣地活。


    很簡單的邏輯。


    ……僅此而已。


    雨夜的跨川大橋上,甚爾彈了一下菸頭,蹦出了最後一顆火星。


    雨一直連綿地下著,澆滅了他好不容易點燃的煙,現在連打火機的火苗都被壓著抬不起頭。


    菸灰積攢在泥地上,像骨灰般灰敗慘澹的一小堆,轉瞬又被雨水沖走,縱身躍入江戶川中。


    男人怔怔注視了一會兒,突然翻過護欄,跳了下去。


    「喂!!!」


    大雨滂沱中,他好像聽到有個熟悉的聲音在喊他。


    *


    父親們很晚都沒有回家。


    惠躺在床上,做了一個奇怪的噩夢。


    夢裏是他從未去過的城市街道,蕭索荒涼,空氣中瀰漫著血腥和塵土的味道。


    他像經歷了一場大戰般咒力透支後的疲憊,而父親站在他眼前,以敵對的姿勢,手持斷折的三節棍。


    「你叫什麽名字?」父親問。


    「……?」十六歲的惠說,「伏黑……」


    「不是姓禪院啊。」


    父親笑著說。


    「那太好了。」


    三節棍的尖端刺入他太陽穴中,屍體重重倒下。


    血泊在腳底蔓延。


    *


    「……甚爾!!」


    五條悟連瞬移都忘了用,直接跟著他翻下跨江大橋。


    他努力伸長手臂,卻沒有夠到對方的衣角。落入江水中時,他才握住了男人的手腕,把他狠狠拉到自己身邊。


    湍急的江水正將他們沖向下遊,撈到人後,五條悟稍稍定下了心,帶人瞬移到岸邊。


    甚爾看起來又驚訝又無辜,像隻狼狽的落了水的黑貓,就任由他那麽攥著手腕。


    「你做什麽?」五條悟強壓著怒意質問。


    「……沖涼啊。」甚爾平靜地回答,「不然你覺得我在做什麽。」


    「你……」五條悟啞口無言。


    一時想不開自殺?都三十歲的人了。


    也是,把天與暴君扔進太平洋中心他也能遊回來,區區這麽一條江水又能怎麽著他。


    都是五條悟自己關心則亂。


    意識到這一點,讓他更加煩躁。


    甚爾慢慢笑了。


    ……他從來沒見過娃娃臉這麽慌張的時候。


    就算當年他一刀捅穿了他胸肋,又一刀捅穿了他腦殼,五條悟也一直表現得遊刃有餘。


    為他慌張的五條悟,有那麽點可愛。


    潮濕的雨夜,他們站在河畔,無下限關閉,任雨水沖刷身體和靈魂。橋上車燈路過,都與他們無關。


    「我們做吧。」甚爾說。


    「嗯……」五條悟呆了一下,「哈?!」


    「我們做吧。」甚爾湊近了些,燙熱的鼻息噴灑,「你不是一直都想上我嗎,現在如你所願。」


    語氣平常得就像宣布「下午吃份沙拉吧」一樣隨意。


    「算了」、「隨便吧」、「無所謂了」,類似這樣的話,類似這樣的語氣,總會從甚爾口中平淡地吐出。


    隨便地把兒子賣了,隨便地赴死,隨便地跳江,隨便地把他媽的寂寞了三十年的處男屁股賣出去。


    五條悟自己的隨便是為了輕鬆處世,他的隨便又是為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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