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身體裏的每一顆原子都來自於超新星,原子不會泯滅,肉身腐爛了,就化作風,我們最終都會回到同一片故鄉,消失的人會再一次狹路重逢。」


    有神論者都信奉一個道理,皮囊消逝,而靈魂永遠不滅,人們清明祭祀,給人間死去的親者燒香請願,無非是相信另一個空間存在,徐塵嶼什麽都懂,他從一開始就預見了緝毒最後的結局,可是活得再明白的人,麵對至暗時刻,也會傷心失望。


    「你知道我們最終的故鄉在哪裏嗎?就是每夜抬首仰望都能見到的那片星空,所以沒關係啊,人類氧化之後,就會變成相互依偎的塵埃,變成露珠和泥土,變成萬物。」他把聲音壓得很低,顯得富有磁性和溫情:「不要害怕,當天空真的開始崩塌,我會在你身邊看萬物墜落,我們會變成萬物墜落。」


    徐塵嶼感受著季鬆臨貼慰在他背脊的手掌心,幹燥而溫暖,讓他想起田野下的夕陽,不過分熱烈,留有最妥帖的溫度,就像今夜的季鬆臨。


    「鬆臨.....」徐塵嶼無意識地喃喃自語。


    「我在....」季鬆臨將他抱得更緊了些。


    「鬆臨....」


    「我就在這,別害怕.....」


    四天四夜了,徐塵嶼終於可以閉上眼睛,去往夢鄉。


    聽著徐塵嶼逐漸恢復均勻的呼吸,季鬆臨將聲音放得更小更輕柔,他用胳膊環住徐塵嶼的腰,不過十來天沒見麵,這人就瘦了一大圈,季鬆臨微微放鬆手臂,一手拉著被子蓋在他身上,這是個保護幼崽的姿勢。


    月光撒在徐塵嶼臉龐,照亮他緊抿的嘴角,在月亮躲進雲層的最後一瞬,季鬆臨顫抖著吻了吻他的眉心。


    寒冬冷夜裏,兩個男子依偎著彼此,像北極的旅人追尋著最後一簇火種。


    腦子昏沉不定,徐塵嶼又掉進了夢境的漩渦,20歲的他大學畢業,正式成為一名緝毒警察,他警帽帶得端正,眼裏昂揚著對未來的嚮往,警服上的袖標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他和餘辰景在射擊場練槍,兩人並排而列,在槍聲中,靶標一個接一個倒下。


    餘辰景扣發扳機,他側頭說:「記住,麵對毒販,哪怕相差一秒,也有可能喪命,所以你的槍隻能比他更快。」


    徐塵嶼有點犯懶,他自詡槍法不賴,練習片刻便停下,跟後麵的餘辰景閑聊:「師傅,你那麽多次出生入死,一次都沒怕過嗎?」


    身後沒有回答,夢裏狂風呼嘯,徐塵嶼被風沙眯了眼,他轉過身來,卻看見餘辰景去到了離他很遠很遠的地方,仿佛在天邊,那聲音遙遙傳來。


    「塵嶼——!」


    「你是戰士,迎著朝陽往前走,即使寒冬晦暗不明,隻要熬過長夜,便能窺見天明,答應我,別害怕。」


    「師傅,你要去哪?.....」


    徐塵嶼在夢裏追著師傅逐漸遠去的身影奔跑,餘辰景突然停住腳步,站在黑夜中,他回首,敬了一個軍禮,他眼裏的光亮一如昨日,從不曾褪色,他示意徐塵嶼不必追,最後一次對這個小徒弟說話。


    「別害怕......」


    不知睡了多久,身子像是陷在棉花裏,想醒卻又醒不過來,徐塵嶼在夢裏掙紮沉浮,再次睜眼時,季鬆臨還是將他摟在懷裏,看樣子,連翻身都不曾有,他心中愧疚又溫暖,注視了季鬆臨好一會兒,才側首眺望窗外。


    月亮伸出觸角,踩在黃昏的肩上,暮色隨之而至。


    懷裏的人動了一下,季鬆臨便醒了,他睡眼惺忪,眼前恢復清明後,雙眸被徐塵嶼近在咫尺的臉龐牢牢占據。


    直到現在,季鬆臨才意識到,昨夜和前夜,他們擁抱著彼此入眠,這是獨屬於有情人間的親密姿態。


    徐塵嶼似才看清楚緊緊抱著他的人是誰,「你為什麽不走?」他莫名其妙拋出一句話,聲音幹澀沙啞,嗓子仿佛被濃煙和烈酒浸爛了。


    季鬆臨迅速紅了耳垂,在徐塵嶼目不轉睛的注視下,紅潮攀爬過他的脖頸,甚至鎖骨,他像隻不知所措的兔子,在獵人的目光中,無處可逃。


    「他們都走了,你呢?」徐塵嶼有氣無力的問道:「為什麽不走?」


    四周很安靜,呼吸和心跳得到成長空間,一瞬間無限放大,就像撐到極限的氣泡,「啵」地一聲就會漲破,棲息在房簷下的燕子回巢,偶爾撲騰兩下翅膀,顯得這夜晚沒那麽空蕩。


    在心裏積攢許久的字句和感受攛掇升騰,忍不住要從季鬆臨的舌尖蹦出來,他在沉沉浮浮的理智和情感裏拉扯,過了良久後,才有勇氣對上徐塵嶼的雙眼,季鬆臨紅著臉,卻笑起來,笑容一如黃昏初見,落拓而幹淨。


    便由著心答了:「我想你了....」


    徐塵嶼渾身一怔,他甚至懷疑耳朵出了岔子,好半天沒有回過神來,季鬆臨沒有說愛,也沒有說喜歡,甚至沒有多露骨的表達,但他聽得清楚明白,這就是他毫無保留的愛意。


    夜晚有一種神奇的魔力,它掠奪人類的理智,再賦予人類孤勇和膽量。


    在徐塵嶼震驚的瞳孔中,季鬆臨做了一個深呼吸,他盡量調整著語言,用一種客觀的口吻陳述:「我今年二十七歲,其實說來蠻奇妙的,在遇見你之前,我對感情方麵並不上心,甚至沒有多少期待。我覺得,一個人想要找到合拍的另一個人共渡一生,是千萬分之一的小概率事件....我讀大學那會談過一個女朋友,分手的時候,她對我說,我手裏有一捧玫瑰,我會好心地送給每個人一枝花,她隻是其中之一,沒什麽特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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