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塵嶼坐在小陽台,眺望著無垠蒼穹,初冬的夜裏,他還穿著那身染血的衣裳,防彈裝備全是破洞,指尖閃爍著微薄的星火,他抬手狠狠吸了一口煙,風吹得煙圈霎時飄散,淩亂了他發梢,他仿佛察覺不到一絲冷,人像座雕塑似的一動不動。


    客廳亮起火光,江秀元慢步走過來,他直接盤腿坐在門外,他說:「塵嶼,你先開門,出來吃點東西。人死如燈滅,你也改變不了事實,何必這樣折磨自己。」


    沒得到回應。


    江秀元又說:「我知道你和你師傅感情深厚,他是去世了,可是你還活著呀,想想你媽,她要知道你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得有多傷心。」從耐心寬慰講到人生道理,又從心靈雞湯講到聖人名言,過程中,徐塵嶼一直不吭聲,像是沒聽見,更像是消失在了木門的另一頭。


    季鬆臨背靠牆壁,他點了根煙,默默地吸了一口又一口。


    落雨了,涼意染上徐塵嶼,側臉帶傷的血跡融化在冰冷裏,順著他的脖頸,手肘,褲腿往下淌,他看了看院裏光禿禿的梧桐樹,又看了看天上慘澹的一彎月,世界再喧鬧都跟他沒關係,他把自己鎖進了殼裏。


    江秀元講得舌幹口燥,就算他是辯論隊數一數二的辯手,就算他巧舌如簧,就算他能把白的說成黑的,他也無法解開徐塵嶼心裏的疙瘩,直到半夜三點,江秀元終於認輸了。


    鄭曉驍早在沙發上睡著,她蓋著江秀元的外套,冷得打了好幾個噴嚏。江秀元聽見了,既心疼女朋友,又擔心好兄弟。


    兩難的境地下,季鬆臨突然對他說:「我留下看著他,你先送鄭曉驍回家。」這還是季鬆臨進屋後,說的第一句話。


    江秀元看了眼冷得發抖的女朋友,又看了眼緊閉的大門,躊躇著。


    裴川穀日理萬機,他手頭還有好多生意要處理,也不能一直呆在這,他走過來,拍了把江秀元的肩膀:「發生了這麽大的事,塵嶼的情緒也不可能一下就好轉,讓鬆臨陪著他,我們先走吧。」又對季鬆臨說:「勞煩你了,有什麽需要,你隨時給我們打電話。」


    大門輕輕闔上,世界歸於寧靜,所有聲音都遠去了,隻剩下季鬆臨輕緩的呼吸。他靠著冰冷的牆壁,陪著一牆之隔的人挨過難關,他有分寸,知道徐塵嶼需要安靜,隻是輕輕地,小心翼翼地說:「我就在這裏,等你願意見我了,就敲三下門。」


    半夜裏醒過來好多次,季鬆臨每次驚醒後,就趕忙把耳朵貼近門縫,確定裏麵沒有傳來特殊動靜,才鬆了一口氣沉沉睡去,這樣日夜顛倒的日子大概過了一天一夜,睜開眼是夜晚九點左右,他愈發擔心徐塵嶼吃不消,已經四天了,總不能單靠啤酒填肚子吧。


    季鬆臨點著蠟燭,打開燃氣灶,在廚房鼓搗了一碗白粥,他端著瓷碗猶豫了很久,有些笨拙地斟酌措辭,才柔聲說:「我煮了碗粥,你吃一口,好不好?」


    沒人回應他。


    季鬆臨試探地輕聲喚道:「塵嶼.....」


    依然沒人回應。


    他無可奈何地貼牆滑落坐下,靠著那冰冷冷的牆壁,時間在空氣中流動,兩人躲進黑夜的角落殘喘,他們挨得如此近,又離得那般遠,一扇門隔著兩顆心。


    季鬆臨從未有過如此挫敗的時刻,他接受生命無常,也明白無論是誰在麵對至親之人的死亡,絕對不可能做到「輕鬆」二字,可他第一次體會到,什麽叫做「無力感」,他開始痛恨這樣一個平庸的自己,除了陪伴,他什麽也給不了。


    過了半個多小時,全世界隻剩下冬雨過後的滴答聲,季鬆臨仰高下巴,開始自言自語:「我收到你的明信片了,也聽到了海島的風,也許你不會明白,能夠遇見你,我有多高興.....」他闔上眼睛,喃喃念道:「塵嶼....塵嶼....」


    口齒間含著這兩個字,季鬆臨用一種近乎癡纏的口吻反覆念著他的名字,仿佛這樣,能幫他止住一點疼痛。


    「咚、咚、咚。」


    敲牆的聲音很輕很小,卻準確無誤地鑽進季鬆臨耳膜,他匆忙起身,晃蕩了一下才站穩,他將掌心覆蓋在門把上,直到捏濕了把手,才輕輕推開門。


    房間裏飄蕩著濃重的煙味和酒味,還有那無孔不入,揮之不去的哀傷。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抹孤寂背影,徐塵嶼坐在陽台上,縮起手腳,用手臂環抱住自己,他穿著一身半幹半濕的衣裳,頭髮淩亂,季鬆臨放慢腳步,行走間幾乎沒有任何聲響,他轉到他身側,看見徐塵嶼結痂的側臉,渾身染血,他下巴冒出青胡茬,毫無生氣的外殼裹著一顆傷痕累累的靈魂。


    受傷的人不是季鬆臨,眼前場景卻教他疼得呼吸不順暢,他強迫自己打起精神,才走到徐塵嶼麵前蹲下身。


    看著他慘白的臉色,季鬆臨一言不發地抽走他指尖的煙,摁滅了丟去光禿禿的花盆裏,然後舀了一勺白粥,餵去他嘴邊。


    煙攆滅了,唯一跳動的火星黯淡下去,兩人身影間隻含著一縷破碎的月光。


    他低垂著腦袋,對上季鬆臨的雙眸,裏麵忽明忽滅的疼惜灼傷了徐塵嶼的眼,兩人沉默著,他卻像真實地觸摸到了季鬆臨同他一起挨過的冷和痛,過了良久後,他才微微張口吃下白粥。


    季鬆臨餵得慢,一勺接一勺,每次都輕輕刮過碗邊,刮掉多餘的粥,再遞到徐塵嶼嘴邊,他也吃得慢,四天了,這還是他吃得第一碗熱食,冰冷而絞痛的胃得到撫慰,不再那麽難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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