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塵嶼轉了轉眼珠,忽然露出一個遺憾的表情。


    季鬆臨觀察入微,問他:「怎麽了?」


    「哎,忘記帶相機了,」徐塵嶼看了一眼車窗外的蒼穹,十分期待接下來的奇景,說不定山頂能體驗手可摘星辰,他說:「我想把流星拍下來。」


    車子已經出了市區,一來一回,恐怕趕不上流星。


    山間小路寂靜無聲,季鬆臨驀然想起,在西北的時候,他曾經路過一段無人區,四周都是沙漠,一眼望不到盡頭,夕陽把雲彩點著了,直到那一刻,他才曉得王維寫的那一句「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並不誇張。


    季鬆臨本來也想拍下來,拿出相機後,又覺得無論是廣角還是長焦,都無法拍出畫麵的萬分之一,他貪婪地看了一眼,將那壯麗暮色牢牢刻在腦海裏。


    季鬆臨望著前路,對他說:「用眼睛吧,記憶比鏡頭長久。」


    徐塵嶼睫毛微顫,心髒被這句話,或者說被這句詩,打中了。


    徐塵嶼評價季老闆是詩人,他說得對。


    一股衝動湧上腦子,像是無法阻擋的暗潮,裏麵有好奇和探究,徐塵嶼很想知道季鬆臨的過去,想知道他的為人,想更深一步認識他,看見真正的他。


    身旁人不說話,季鬆臨轉頭問:「你在想什麽?」


    話湧上口齒,徐塵嶼卻咽了回去,他對自己說還沒到時候,便選擇撒了個小謊。


    「在想...下一首聽什麽歌。」


    「聽什麽?」


    「正在想。」


    耐心地等了片刻,沒聽到徐塵嶼報歌名,季鬆臨笑著說:「還沒想好?」


    「還沒....」


    「那你慢慢想,」季鬆臨伸出右手,在屏幕上劃拉兩下:「不過,我可以先送你一首。」


    「2因你,我像戴上玫瑰色的眼鏡,看見尋常不會有的奇異與歡愉......」


    前奏才響起的那一瞬,心底似乎被什麽東西打中了,平靜的心湖仿佛被人丟下一顆顆小石子,撩動起了一圈又一圈漣漪。


    這是徐塵嶼最愛的歌手。


    愛到骨子裏的歌手。


    「焦安溥!你聽她的歌?」徐塵嶼語氣裏帶著難以掩飾的驚喜和愉悅。


    「很早就開始聽了,你也喜歡嗎?」


    「很喜歡。」徐塵嶼抿著唇線,不讓笑容太過放大。


    季鬆臨隻是覺得當下的氣氛很適合這首音樂,就放了,沒想到徐塵嶼和他喜歡的是同一個歌手,他情緒有了變化,多了一些欣喜:「剛好,車裏能循環她所有的專輯,你想聽哪首都可以。」


    徐塵嶼翻著找架子裏琳琅滿目的唱片,早到第一張專輯,最晚到最後一張,全都有,甚至囊括了焦安溥所有的翻唱,光是輕飄飄「喜歡」兩個字,不足以形容這樣的程度。


    「你居然全部都有....像這些,現在市麵上都買不到。」


    瞧著他愛不釋手的模樣,季鬆臨柔聲說:「如果不介意封麵舊了的話,可以送你一兩張。」


    徐塵嶼拿著那張《神的遊戲》,動作很小心很輕柔,他翻來覆去地看:「絕版專輯,你送給我,不會捨不得?」


    「送給懂得欣賞的人,當然捨得了,」季鬆臨被他的傻氣逗樂,笑著說:「你隻管挑就是。」


    轉念一想,季鬆臨開唱片店,他肯定還有別的門路能買到想買的唱片,徐塵嶼也不忸怩,他選中手上那張:「那就這張,謝謝季老闆。」


    「不客氣...」季鬆臨連眉梢都染上動人的笑意,他頭一次送禮物送得這麽開心。


    徐塵嶼手裏捏著黑膠唱片,心中愈發雀躍,熱愛這件事,他將它安放在一處隱秘角落,既是千山萬水外,也是天涯咫尺處,他從未對外叫囂。


    生活不免讓人失望,但他能從這些事物裏,汲取力量。


    涉及小眾歌曲,電影或是書籍的人不算少,有人將這些看起來高格調的東西作為談資,以此來標榜自我,標榜與眾不同。單是這些,不能令徐塵嶼有絲毫動容。


    而季鬆臨的驚艷在於,他的漫不經心,他的舉足輕重,他每次展露一點新的自己,都恰好,是徐塵嶼期待的樣子。


    一種神奇的感覺在徐塵嶼心底冉冉升起,就像小時候,終於等到期待已久的糖盒,並且有人跟你分享歡喜。


    安溥的音樂在耳邊縈繞,適才想要了解他的那些想法復卷而來。


    徐塵嶼躊躇片刻,說:「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你問。」


    醞釀著合適的詞彙,他說出了第一次見麵時內心的疑問:「你為什麽開唱片店?還選了一個那麽偏僻的地方。」


    唱片店是被拋棄的事物,是一個時代的落寞,並且能用肉眼看見它的凋零,網絡越來越通暢,連上wife就能聽到全世界的音樂,在浪潮裏,唱片店想要活下去,很艱難。


    甚至可以說,這是一樁賠本的買賣,堅持做一件毫無回報的事,除了靠縹緲的熱愛,再無任何支撐。


    季鬆臨微微錯愕了一下,像是沒料到他會這樣問,頓了會,他才說:「其實挺簡單的,我媽是崑曲演員。在我印象中,家裏堆滿了磁帶,她每天都會唱一支不同的曲兒給我聽。受她影響,我也喜歡上了音樂。至於唱片店的位置,因為租金便宜,我就接手了。」


    徐塵嶼感受到了季鬆臨情緒變化,當他提到母親時,眼裏有一閃即逝的哀傷,那雙眼睛微斂,裏頭的光微微暗下去,像是火星燃到了終點,所有直覺都告訴他,季鬆臨是一個有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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